太子爷每天都很闲,不就是参加个宴会嘛,小事一桩。
成楹对这事儿却很警惕。
根据她对方慨的了解,这人就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万事先将自己打算好,才会去想别人。邀她过府,绝不会仅仅是赴宴这么简单。
得知太子爷也会去赴宴,成楹心底的警觉更上一层。
自从太子来到北地郡,方慨在接风宴上把人往成府一丢之后,便再也没主动出现在太子面前过。这次却主动邀他们二人同时前来,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
不用门童汇报,方郡守一早就清扫了门庭,在太子爷大驾光临的时候,他扭着圆滚滚的身子,笑吟吟地,三跪九叩地把太子爷迎入府中。
成楹跟在后头,心道自己好歹也是个两千石的封疆大吏,方慨一个六百石的小官,却对她一拱手就完事儿了。
都怪太子把她给显没了。
入席坐定,食案上虽不是山珍海味,但是寒冬时节也能弄到新鲜的蔬菜,做了碗翡翠白玉汤,太子爷差点儿感动得热泪盈眶。
天知道,这些日子,无论是成府还是军营,厨子的手艺都不是一般地差,生生把他吃瘦了一圈儿,暗暗遗憾自己离宫前,应该带几个好厨子才对。
方慨举杯,所说的无非是太子千秋万福,恭喜北地军大胜,靖宁侯又立大功之类的场面话,成楹笑说:“郡守也有大功,北地的政务都靠你一手抓呢,若是没有您,北地军的粮饷都不知道找谁要去。”
谁知这番话反倒把方郡守惹得心事重重,他眼眶红红地望着太子爷:“微臣能安安稳稳做上十几年的北地郡守,全赖皇恩浩荡,北地将士们奋勇杀敌,奈何微臣年老体弱,只剩下一把老骨头,生生给北地军拖后腿,老臣心里真是万分惭愧,万分惭愧。”
萧瞻皮笑肉不笑:“方郡守言重了。”
太子爷最不喜欢有人跑到自己面前哭惨,面前的方慨让他无端想起幽州那个征北将军的奏疏来。
一顿宴会在各种强颜欢笑中结束。
恭恭敬敬将太子送上马车,萧瞻拉起车帘,露出半个脑袋,冲成楹道:“成侯,一起走啊。”
得,现在本侯成你的保镖了。
成楹心中腹诽着,嘴上恭敬答是。
“成侯这边请,这边请,小心地滑。”不同于来赴会时被无视,临走时,方慨倒对成楹恭恭敬敬,分外客气,点头哈腰地。
“不过呢,咱们做人,也不能一味只盯着地下,有时候还得看看天上。”把人送上马车前,甚至开起了玩笑。
成楹觉得他这话莫名有些古怪,正疑惑时,方慨已经侧了侧身子,挡住旁人的视线,悄悄塞给她一本册子。
成楹脸上一惊,不懂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方慨已经退开好几步,高声招呼太子殿下、靖宁侯慢走了。
太子的车驾在前,成楹紧随其后,趁着回营的空隙,成楹轻轻翻了几页,发现正是北地军粮的账簿。
成楹数日前看过军营里粮官报上来的数目,心里大致记得,和如今方慨给她的账本一对比,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心里愈发奇怪。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副粗糙的并州地图,只是太原郡这个地方,被人狠狠地用朱砂笔打了个大叉。
太原郡,并州治所,并州刺史卫和通所在之地,也是两千石的高官。成楹和卫和通没什么接触,不熟。
方慨想说什么?并州刺史有问题?
回忆一番上车前方慨说的那句话,又想到方慨、并州刺史和她自己的身份,再一想方慨那先己后人的性格,里面的弯弯绕绕不难猜测。
成楹心念一动,小心翼翼撕下最后一页,折了几折,藏在袖中。
郡守府外,恭送了太子爷的大驾,方慨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步入屋内,喝起热茶。
茶水很热,有些烫口,他一边喝一边咂嘴。
千言万语都在粮薄里,就看靖宁侯能领悟多少,以及敢不敢动手扳倒并州刺史了。
北地郡这破地方,又远又僻,一堆穷鬼,骨头渣子榨碎了都榨不出二两油来,谁不想往富贵的地方走呢,也就他耐得住寂寞,这个穷哈哈的郡守,一当就当了十几年。
在这里,北地军是大爷,无论钱粮,张口就来,伸手就要,可上头不给力,钱粮迟迟发不下来,他能怎么办呢?
动拼西凑,供养着一群祖宗,眼瞅着自己的家业就要赔进去了。
方慨不干了。
他这辈子,当官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过过好日子。
天可怜见,他真的只想老老实实当个郡守,保住晚节,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他出身寒门,祖上无人做官,顶多就是做做斗食小吏之类,直到他这一辈,家里才出了个六百石的郡守,还是他在官场摸爬滚打一辈子,才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一个靖宁侯,一个并州刺史,都是两千石的大员,他谁也得罪不起。
靖宁侯要钱,跟催命似的,偏偏并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