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邑穿着重达十公斤的铁甲,一手提着大刀,一手挽着马缰,在岔道旁点兵,催促骑兵们前行。
秦竹书也换上甲衣,玄色披风揽在背后,一改平日的文弱书生形象。
两人各统不同部曲的兵马,在岔路口拱手告别,分道扬镳。
绕过一道矮坡,前方大道逐渐平坦。武邑率着三千骑兵,飞速疾驰,随着周围景色的变动,马背上的视野渐渐化成一片枯黄。
他深刻记得,多年前,成楹建议他入伍当兵的那天,也是一个衰草连天的秋日。
说起来,是偶然,也是缘分。
当时,成楹带着几十骑,在山麓下、草原边上跟羌胡打了几场游击,队伍被打散了,身边只有三五个随从。人困马乏,食物匮乏,几人远远瞧见一个炊烟袅袅的小村庄,便打算进村向村民们买一点肥羊和粟米,充当军粮。
入村的时候,冷不防村口冒出来几条大黄狗,狂吠着向为首之人冲过来。村民养狗,主要是用来防备打劫的马匪、羌胡,充当报警作用,成楹没有防备,红枣被几条恶狗一吓,差点儿将主人摔下地来。
就在几人慌作一团的时候,旁边冲出来一个身裹破旧蓑衣的高大汉子,手持一根大棍,当空一舞,随即重重挥下,把几条恶狗赶得远远的。
成楹拍了拍马脖子,安抚住红枣,抬头时,打狗英雄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遥遥的背影。
“英雄,留下姓名再走?”成楹冲他高喊一声。
对方恍若未觉,自顾自走了。
成楹坐直身子,低估了句:“真是个怪人。”走这么快,她想感谢对方一下都没机会。
她也没多想,找到里正家里,说明来意。里正热情接待了他们,叫来村里的三老、墙夫,把村子里剩余的粮食都拿出来,任成楹他们挑选。
成楹几个一边喝水,一边数粮,一边往马背上装。不一会儿,里正妻子做好了饭食,请他们用饭。
成楹谢过里正妻子,接过一碗粟米饭正要吃,忽然瞧见里正家墙根底下,坐着个身裹破旧蓑衣的人。这人头上戴的茅草毡帽破了几个洞,顶上露出杂草般的头发,余下部分仍盖住大半张脸,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成楹心里一乐,这不正是村口遇见的打狗英雄吗?
里正家几个小儿吃饭的时候不安分,捧着装着粟米饭的土碗,边跑边跳,一时嬉戏到蓑衣人身旁,问他:“你要不要吃点饭呀?”
蓑衣人只管坐着,没动。
一群小儿们嬉笑一阵,又跑去和院里的鸡羊们吵闹了。
里正的妻子又端出一只烧鸡来,招待成楹等人,说道:“这个怪人,出现在村里好几是来找一点活儿做。食量大如牛,谁家都喂不饱,也没人敢请他做事情。”
成楹却来了兴趣:“他一顿能吃多少碗饭?”
里正摇摇头:“谁知道呢,”指着成人巴掌大的土陶碗说,“总得七、八碗吧?”
成楹于是冲墙根底下那人喊道:“喂,壮士!”
武邑抬头瞟了成楹一眼,只见一个面皮白净到粉嫩的少年坐在案旁,眼明睛亮,玄衣如墨。
成楹指着食案:“壮士,我请你吃饭,你若能把这些饭菜吃干净,我就敬你是个好汉!”
武邑抬头看了她一眼,认出这几人正是他在村口群狗嘴里救下的那群人,心里却十分警惕,鼻子里冷哼一声。他流浪在外一年多,受了不知多少白眼,只当这贵气少年在拿他寻开心,哪有白吃人家饭食的?可是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饱饭,肚子确实饿得咕噜直叫,遂问道:“此话当真?”
成楹笑:“真!比真金还真!”
眼见这粗糙汉子登堂入室而来,里正不敢得罪这位军吏口称少主的娇弱少年,只好站在一旁干看着。
武邑跪坐在食案旁,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有烧鸡有菜汤,眨眼间,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食案上准备的食物。他拍拍肚子说:“才吃了个小半饱。”
成楹敲敲食案,吩咐里正:“给壮士再上一份。”
里正不敢违逆,赶紧再送来一份食物,可这蓑衣人吃完之后,还嫌不够,一直到吃完第三份食物,他才意犹未尽说饱了。
里正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虚得厉害,这汉子把给军吏准备的食物吃了大半,现在该拿什么来招待军吏们呢?
成楹并不介意,哈哈大笑,就着咸酱吃粟米饭。饭饱后,放下碗筷,在给里正的银钱中加了一大块银子后,成楹对蓑衣人道:“有没有兴趣投军?你要是跟我走,我绝不薄待你!”
武邑:“能让我吃饱饭?”
成楹:“那是自然。”
武邑就跟成楹走了。
北地的秋风已经颇为凛冽,纵马驰骋的时候,刮在脸上有些疼。武邑将自己从回忆里抽出来,目光如炬,信念坚定,直奔前方大道。
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冥冥之中自由定数。如果没有遇见成楹,想来他还是一个四处奔波的,碌碌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