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扑到了觉醒的怀里,把头深深埋下,开始还只是小声呜咽,泉涌无声,俄而如山溪流淌,奔跃恣肆,旋然化成大江大河,波涛汹涌,终如磅礴夏雨,瓢泼如柱。豁地戛然而止,云散虹见,翠湿朦胧,化雾成气。
觉醒始终像一块石头,巍然屹立,面红心躁。
待明月抬起头来,双瞳脉脉,敛声却步,又莺然道了一声“对不起”。
觉醒感觉到胸前已湿成一片,转身瞧了眼,皱皱眉头,又转了回来,无处安放的目光停在洞壁上的小道口,指着说道:“明罪那傻子定然去了那边,也就是——”刚准备说“大侠受伤的陷阱”,好在及时咽了下去,他可受不了这娘们唧唧的妮子再哭一场。
“大侠也受不了。”觉醒心想。
明月也往那边看去。
突然,洞口被什么东西遮住,落下一黑影来。觉醒拉住明月的小手撤到一边,见来人落地,他忽得涌上些眼泪来,奔至来人跟前,跪倒在地,抱着大腿哭道:“爷爷,爷爷,大侠死了,大侠死了。”觉醒没想到自己会哭得这般迅速,堪比六月的雨,一旦开始,纵使心中有意克制,也无法约束,悲声四荡,涕泗横流,哭得可谓声嘶力竭,险些晕过去。
他毕竟是个孩子,一夜之间,非常重要的伙伴被人杀死,自己一怒之下杀了三人,手上沾了人命,便再也回不到过去。芊芊的事,唐爷兴许是知道的,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年幼,更不知道将来见了芊芊,怎样说今夜大侠丧命的事。她同大海,也是极喜欢极喜欢大侠的。然而,他们连面都没见过。
哭着哭着,他闻到唐爷身上的血腥味,遍体都是,他感觉到唐爷的苍老和虚弱,就像死在冬天里的老树,即使春风将至,却再也长不出绿叶新枝。他还在哭,哭声愈加悲伤,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自己一旦停下来,就会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难题等着自己来解决,逃也逃不掉。唐爷就那样任由觉醒抱着,老目昏浊,瞧瞧明月,瞧瞧洞内的新坟头,瞧着古朴的石制陈设,瞧着洞壁上的剑痕,最后,才勇敢地将目光定格在孟守仁和苏禾的墓上。
老友啊,老友。
唐爷也落下泪来,鼻息抽咽,俯看觉醒的时候,瞧见了新月剑,当下咳出两口黑血,身子颤悠悠地就要倒下。觉醒收声止恸,扶紧唐爷,小步移到墙边的石床上,焦急地望着。
“扶我起来。”唐爷说道。
觉醒不敢违背,轻轻将唐爷扶起来,细心的明月早已端来半瓢井水。唐爷一手撑在觉醒身上,一手接过,细细看了明月两眼,点头谢过,饮了半瓢。随后指着孟大侠的方向,示意觉醒将他扶过去。明月小步挪到唐爷另一边,小心搀扶着。
“爷爷,你怎么啦?”觉醒更咽问道。
唐爷并不回话,指着孟大侠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快到时,唐爷叫两人停下,自己颤巍巍地往前两步,一下子跪倒在孟守仁的墓牌边上。
“孟兄,了青来晚啦。”说罢,唐爷抱住墓牌,哭了一阵。觉醒跪坐在旁,心中疑惑无穷,但得此时,也只能等唐爷安定下来,才能询问。明月往后走了几步,靠在洞壁边上,双臂抱膝,双目噙泪,湮没在暗处边缘。
“孟兄,苏夫人,了青对不住你们,没能照看好长义和小叶,满庄子的人啊,都没了。若不是我弃了武功,断不会有这灭门之灾。了青错了,了青错了啊。长义和小叶临死前,将飞星,也就是你的孙儿交给我,我把他带走,在山里藏了十二年,飞星他,长大了,长得很好呢。为了躲避追杀,我们改了姓名,你们都说我迂腐,这次我可没继续迂腐,改头换面,当了仇人的本家,邻居们叫我唐爷,飞星也有新名字,叫唐不苟,不苟且偷生的意思。”
觉醒听到这里,一下子明白了大半,他跪直身子,瞪大双眼,直直望着唐爷,说不出半个字来。
“狗儿,狗儿,这孟守仁孟大侠,才是你的亲爷爷,苏禾是你的奶奶。你的生父是孟长义,你的生母是叶知秋。你不叫唐不苟,你叫孟飞星!天外飞星的飞星!”唐爷稳住气息,极为郑重地将此事告诉觉醒。或许真的是天注定,冥冥之中,孟守仁召来了他的亲孙子,他唯一的后人,在这生命尽头的所在,重新延续了孟氏一族的血脉。
“爷爷,你说,你说,孟大侠是我亲,亲爷爷,我是,十二年前,飞星,飞星掉到的那个山庄,浩气山庄,是我的,我的家?我爹,我娘,都死了。我的仇人不是姥姥山,是,是铁剑山庄?”觉醒结结巴巴地说,说到最后,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一切都说得通了。唐爷不会骗自己,之前骗是为了保护自己。可,可现在他为什么要说?
“狗儿,这是天意,天不绝浩气山庄!你的母亲,小叶,是我的女儿,姥姥山的大姥姥是你的外祖母,五十年前,我是少林武僧了青,后来遇到一些事情,离开少林,跟你孟爷爷在川蜀安家。浩气山庄,是我们的家。”唐爷说。
“浩气山庄,是铁骑山庄干的,是他们!我要报仇!”觉醒握住了拳头。
“对,报仇,报仇,”唐爷一顿,拍了拍觉醒的肩膀,问道,“还记得离开柳村时,我要你答应的事情吗?”
“孙儿,孙儿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