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近半月没有吃过像样的一点东西了,他只吃一点果汁或一点适口的菜汤,营养于她来说,早已是入不敷出。她骨瘦如柴,弱不胜衣,只有意识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清醒。她叫我和父亲去把给她买的棺材打开看看,看里面上霉没有。我们照办了,打开后,还真奇怪,放在楼上干燥处的棺材还真的生了一层浅浅的霉衣。我们把这个结果告诉了母亲,母亲听了预感不祥,她告诫我们这几天都不要出门,她说她活不到几天了。两天后,屋里又不知从哪儿钻进了一群大黑蚂蚁,首尾相接,如赴敌之兵。大妹首先看到,不自觉地惊呼起来,因就在母亲的屋外,母亲听到了大妹的惊呼,她问怎么回事,大妹只有如实回答,母亲知道后,连连说了几声:“报信来了,活不了几天了。”
或许生命的诞生与死亡真的呼应着某些自然现象,就如安徒生在他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中说到的“一颗星星落下来,就有一个灵魂要到天上那儿去”一样。真的,这两件事情过后,母亲的病情陡然加重,至古历3月初1的傍晚,母亲逐渐显露出大渐弥留的景象来。她不停地需要翻身,一会儿又想起来坐坐,肚子胀得难受的时候,她突然叫道:“给我拿把刀子来,老子从这儿剖开看看是哪样在我肚皮头作怪。”这一声呼叫让我们惊骇不已之际,也更加切身地体会到她的难受与痛楚,我和妻子、两个妹妹相视无言,泪如泉涌。 在稍显平静的当儿,母亲说:“你们去问问医生,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我吃了像做梦一样地死去——你们不晓得我的难受啊。”
面对即将死去的母亲,这一刻,谁还忍心拂逆她最后的请求,我们急忙打通了医生的电话,医生在电话里说:“我给你们开几支吗啡,看对她能起到点作用不。” 吗啡拿来了,因为据医生的经验,吗啡有抑制呼吸的副作用,他尝试着给母亲打了半支。一会儿后,母亲似乎好受了一些,她在床上得以有一会儿的平静,并眯上了眼睛,似乎打了一个盹。时间接的午夜的时候,吗啡的药效逐渐消失,母亲又从痛苦中醒了过来,她把我们叫到身边,对我们说道:“我是打不过今晚了,你们三姊妹,只有你大妹没有工作,二天她有哪样事,你们要给她挣个面子。说完,她又要求给她再打一针,医生只好给她把剩下的半支又打了下去。
不一会儿,母亲又像要睡过去一样,我有些担心母亲就这样离开我们,我走到床前,问了一声迷糊中的母亲,我说我扶你起来坐坐行不,母亲没有回答我,她已经回答不出声音来了,属纩之际,她还是努力地把头轻微地点了点。
我走到床上,把母亲扶起来抱在了我的怀中,让母亲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猛然间,我感觉到母亲的头一下子耷拉下来,重重地落到了我的肩头……母亲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了。
哭泣,呼唤,都唤不回母亲的灵魂,生活总要让人面对这一切,对于生命,如果说孕育是生命的起始,那么降生就是生命中的第一个逗点,随着一本人生大书的完结,谁都会无可避免地为自己打上最终的句号。 有什么遗憾吗,母亲?你来过,生活过,卑微的存在,积极地追求……足以算不枉此生。或许有一些遗憾,那就是,你把儿孙对你的思念永远地留在了人间;大化有四,你却没有让我们看到你的老耆之日便匆匆诀别了你的儿孙。 2007年古历 6月16日,是母亲死去的百期之日,这一天,我无意读到《金刚经》上的一句佛经:“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在明白了原来“如来”之称谓是由此而来之时,也同时深深地为佛门禅学的机趣与智慧而震动,看来真有一种禅机算得是上上智、了了心,并非我们所肤浅地理解的一味地只是“谈空空于释部、核玄玄于道流”。正如《金刚经》里所理解的,什么是来,什么是去?无所谓来,也无所谓去,雁过寒潭而潭不留影,风来疏竹而竹不留声,生寄死归,生命如来,终其一生,当作如是观。
母亲百期之日,我没有能赶回家去含哀致悼,在夜里,我在床上回首起母亲的音容笑貌,辗转反侧之际,从枕边抽过一本泰戈尔的诗集,信手翻到一页,恰好表达的是泰戈尔对于死亡的领悟,于是在心中默默地诵读,恰如念给母亲的悼文——
当我跨进此生门槛的时候,我并没有发觉。 是什么力量使我在这无边的神秘中开放,像一朵嫩蕊,在夜的森林里开花。 早起我看到光明,我立时觉得在这世界我不是一个生人,那不可思议的、不可名状的,已以我自己母亲的形象把我抱在怀里。 就是这样,在死亡里,这同一的不可知又要以我熟识的面目出现。因为爱今生,我知道我也会一样在爱死亡。 当母亲从婴儿口中拿开右乳的时候,他就哭泣,但他立刻又从左乳得到了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