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天一回到邳镇,已经是几年后的事了。
此时,宗天一已经完全长成大人了,褐色的头发带点自然卷,戴着墨镜,跟那个时期刚开始流行的干部和生意人一样,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深蓝色西装,走在邳镇的街上,显得颇为打眼。
对宗天一来说,邳镇也让他觉得有几分陌生了。首先是街两边的香椿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刚开始发芽的梧桐树。然后是原来的石板路变成了水泥路,街上行人的服装五颜六色,也比从前丰富、时髦多了。
陂镇小学也修了新校门。宗天一差点儿认不出来了;原来与小学隔街相望的陂镇中学搬了新校址,迁到镇东头去了。
宗天一正在小学校门口踯躅着,看门的雷大爷一瘸一拐地从门房里走了出来,问宗天一找谁,宗天一摘下墨镜,恭恭敬敬给雷大爷鞠了一躬,说:“大爷,您认不出我了吗?”
雷大爷打量着着宗天一,叫起来:“嗨呀,这、这不是宗……天一么?都长这么高了,真认不出来了……孩子,这么多年你跑到哪儿去啦?”
宗天一顾不上回答,问雷大爷:“我妈和我妹呢,她们……还好吗?”
“唉,别提了,自从你走后,你妈的病加重了,满街乱跑,到处找你,半夜也不归家,有一天掉进紫瓦屋门前那口池塘里……”郭大爷说到这儿,眼圈有些发红,停顿了一下才说,“你妈死后,有人就把龚校长举报了,调查的结果说龚校长是啥涉嫌强奸,对你妈的死负有间接责任,被开除了公职,派出所还把通缉你的案子也撤了……”
“那我妹呢?”宗天一迫不及待地问。
“你妹……”雷大爷说,“你妈过世不久,从省城来了两个人,说是你外公和外婆,他们找到学校领导商量后,说是要把她接到省城去上学……毕竟还是个孩子呢,一个人怎么过?”
宗天一打断雷大爷,“我外公外婆……不,我妹她走时没说啥吗?”
雷大爷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他们走时给你留了封信,说要是你回来交给你,让你按照信里写的地址去找他们……”雷大爷说着,一瘸一拐地走进门房,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宗天一看完那封信,半晌没说话。
那天,宗天一在人去楼空的紫瓦屋里待了一下午,走出校门时,雷大爷看见他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可怜的孩子……”
第二天,宗天一去了镇东头的邳镇中学。在中学门口,宗天一看见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进进出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显得那么鲜亮,让他想起几年前自己在邳中读书时的情景。
忽然,宗天一在学生中间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脱口叫了一声:“巴……东!”
巴东闻声站住了,他也看见了宗天一,愣怔片刻后,也认出了他。“宗天一!听人说你杀人后畏罪潜逃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宗天一端量着这个在砖瓦厂认识的小伙伴,握住他的手,“巴东,你长高了,也比以前帅了。”
巴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刚一米六五,比你还差一截呢!”他眼珠子滴溜溜在宗天一身上转来转去,尽量学着大人说话的口吻,“你这个头,准有一米八……嘻嘻,还穿的火箭头皮鞋,你从哪儿来呢,发财了吧?”
“你年龄比我小么……”见巴东还是过去那副精明的样子,宗天一忍不住笑了。“你在邳中读书吗?”
“是的,高三……”
“王成呢?他也在邳中读书?”
“王成……”巴东欲言又止,“他去年刚毕业,考上楚州师专了。”
“他不是跟你同年级吗?”
“我、我没考上……这是复读呢。”巴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说,王成不在邳镇了?”宗天一有些失望,“我正要找他……”
“你找他干啥?”
“我想找他谈点儿生意……”宗天一吞吞吐吐地说,“不,我其实是想找他爸……”
“谈啥生意?”巴东一听到“生意”两个字,眼睛一下子亮了。
“王成他爸不是砖瓦厂厂长么,”宗天一支吾着说,“我想找他做点煤生意……”
“这么说你真的发财了!”巴东兴奋地叫起来,“不过,你找王成和他爸是找错人了。”
“为……啥?”
“王成现在就是一个书呆子,除了读书啥也不懂。再说,他爸早就没当厂长了,你找他有啥逑用呢!”
宗天一想起以前巴东和王成一见面就吵嘴的情景,没吭声。
“我要是没猜错,你是想卖煤给砖瓦厂对吧?”巴东摆出一副谈生意的架势,“这事儿你不用找别人,找我就行了。”
“找你?”宗天一半信半疑。
“对呀,我爸现在是砖瓦厂厂长。你找我不就等于找我爸吗?”巴东拍了一下胸脯,“找我爸的煤商多着呢,这里面的道道我懂……”
“看不出,你还蛮有做生意的头脑……”宗天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