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这辈子都不会忘掉这双眼睛。
那些被她压抑在心底,这些年从来不敢回想的往事,忽然纷至沓来,铺满她的眼前。
其实他本身并算不上存在很高的人,话很少,也不出屋活动,可是在那段不长时间的相处中,他的模样便渐渐鲜明起来。
最先代替那凶煞的眼神在徐宁心中留下印象的,是他身上的香气。
随后是他寂寥和孤寂,他的样貌,他身上的伤疤,还有他看似不近人情,但是却替她考虑周全的一字一句。
那不像是人间能有的人物。
当年一别之后,徐宁也出了徐家庄,这些年下来她也接触了不少人和事,可却再也没有一个像他那样。
如果继续她方才的理论,那么他对她的企图,又会是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他是高高在上远离人间的雪峰,而她只是凡间再寻常不过的一粒尘埃。
她以为他只是一个梦境,一别之后就像是分飞的劳燕,再无相见的机会,可是命运,怎么又把他送到了她眼前。
宿命须同一洞天,相逢孰处故依然。
眼神一旦相撞,她的视线就黏在他的身上再也下不来,直到这长长的队伍拐过了一个拐角,慢慢消失在她的眼前。
化名为李横的孟云,其实并没有计算好自己进城的路线,他知道她最近在筹备开一家饭馆,但是没想到在他进城的第一日,他还什么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只是似乎心有所感地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儿。
她的样貌与几年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好像长高了一些,也不再是那样脏兮兮又破破烂烂的模样,她听话地换上了男装,只是不知道她交际时有没有用他给的那个字。
倒是没想到她身边还站了一个男人,瞧着年纪不小,又一副道貌岸然的文雅模样,不用多费心猜,他便知道那是谁了。
离开西北之后,他的情报又变得稍微自由了一些,没想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这人便胆敢堂而皇之地追求她,不过好消息是他看中的人到底不一样,并没有被那人家中的虚假的富贵迷花了眼,对待那人时更多的是恭敬而不是亲近。
一别多年再不敢传音信,他也担心她会弃他而去,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之后过上了幸福美满的人生。
当然若真是这样,他除了祝福之外再别无其他可给予。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他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在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孟云在她眼中瞧见了惊愕和不可思议,还有紧随其后的念念不忘。
她认出了他,尽管他易了容,如今这长相与她所见的应该并无相同之处。
她认出了他,在阔别数年的杳无音讯之后。
只是他不敢再多看,两人的眼神稍一接触,他便立即别过了头,将脸上的凶肉挤了一挤,抬脚就是给了前面抬轿的轿夫一脚,嘴中还喝骂道:“直娘贼!你想跌死小爷不成!”
这一脚并没有收力气,那轿夫被他踹得直踉跄了两步,可便是这样,他也不敢吭声,只得将这气忍得吞下,后面的路还得走的更加小心才是,因为这个来自西北的武夫,当真是人如其名,横得很!
没错,他已经是李横了,孟云那个名字,应当与他再无关联。
这是他费尽了许久的心机才做成的事,为此他身上还背负了重要的任务,可是一想到有机会和她相见,他便觉得什么都值当了。
——她以为是不经意的相逢,其实是他蓄谋已久的好久不见。
肩舆上的李横是个极难伺候的主,此时他在小小的轿厢里翻了个身,惹得几名轿夫都差点脚下不稳,可他才不会管这些事,要是不一小心将他翻了,轻则一顿痛打,重则一顿能要人半条命的鞭子,总归落不得什么好果子吃,偏生他们倒霉,轮上了这样的事务,自然是要小心再小心地伺候着这个主。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人的一个翻身,只是为了躲避一道眼神,可是即便他翻了身,他仍能感受到那道眼神仍直直地黏着他,直到队伍拐弯,那让他难受之至的眼神才被阻挡消失。
他的这些行为徐宁也都看见了,只是对视了那一眼之后,她便能确定他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她深知他的神秘,他会伪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有些本质的东西却不会骗人的,比如那眼神深处又多了几层掩饰的冰寒凶煞之意。
但偏偏这样的眼神,在与她对视之后,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之后便变得柔软了一些。
他认出她认出他的眼神了。
这样看来,那突兀的一脚便似乎成了某种掩饰,而后面背对她的行为,则是成了一种逃避。
“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你知不知道那是谁?”
队伍消失过半,站在二楼窗户边上的两人同时开了口,徐宁迅速望了蔡明旭一眼,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才知道他指的是在那肩舆后面的一顶轿子。
这队伍里前前后后的轿子有不少,但是仔细看的话那顶轿子是有些区别,只不过徐宁之前的注意力都在那肩舆上面,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去看那轿子了,因此也看不了那么仔细,发现不了什么名堂来。
此时整条队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