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话,徐睿的话也还没有说完,他说他已经跟柳夫子商量过了,说若是家人不在身边,他也可以跟书院里的其他学生一样住在书院里,以前他年纪还小,但现在他已经完全能自理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他可以再来找徐宁,或者去徐大林家中或者回徐家庄,都是没问题的。
总之,他已经不是小孩,现在他已经能照顾好自己了,甚至他还希望沈氏也能跟在徐宁身边,因为他身在书院里,只要专心读书便成,不像徐宁,在外面闯荡的话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状况,多一个沈氏在身边帮忙,他也能更放心些。
听完他这些话,不管是徐宁也好沈氏也好,都久久不能平静,仿佛这么几天没见,她们的睿哥儿就一下子长大了似的。
但事实上这也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些想法已经在徐睿的脑海里盘桓了许久,而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他终于能畅快地说了出来。
“那……若是你受欺负了怎么办?”
即便徐睿这样说,在徐宁眼里才九岁的他就是一个小屁孩,根本不可能让她放心得下。
听见徐宁这问话,徐睿却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那也是我该受的。”
什么叫该受的?徐宁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毛,连声音也高昂了几分,叫了一声说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姐姐稍安勿躁,”
没想这个时候徐睿还十分镇定,他对徐宁摆了摆手,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这些天我们随着夫子,见过农人耕地,也在他们家中借宿,听他们讲一讲种地的辛劳,也搭过商人的车,听他们谈论物价高低路上太平否,那是我背下十篇圣贤文章,也不曾见到的大千世界。”
徐睿从这一路上见闻入手,只字不提自己会受委屈之事,便是本身有些炸毛的徐宁,也停下来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是了,柳夫子是说过,徐睿十分聪慧,只是年纪小,所接触的所见到的十分有限,尽管当年他在徐家庄也见过人种地,自己有个族兄徐二林也一直在跑商,可是经过柳夫子的点拨,视角一转换之后,便是看相同的东西,便也有了不同的想法。
比如原先在徐家庄看到有人种地,想的是为何自家没有地种,家里人连带自己要天天饿肚子,见到徐二林奔波,想的是二林这一趟能不能多挣点钱,让家里人过上更好的日子,等他到了外面,见到了其他种地的,跑商的,他既看到了有与他当初相似的想法,也看到了不同的地方,夫子见了农人,关心这一年收成和赋税,想的是这一个村子,乃至天下的人能不能吃饱,夫子又见了行商,关心路途上的盗匪和各地的商税政策,而这些,和官府的作为息息相关。
这不再是他一家人为什么不能吃饱饭的问题了,也不是他一位族兄跑一趟能赚多少钱,而是关乎天下生民,并且这恰恰就是他读书为官之后,对他而言最要紧的东西。
而作为柳夫子的亲传弟子,他将自己的这些想法反馈给柳夫子之后,柳夫子私底下还对他讲了许多,其中就包括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若先分党与,他日可忧”之类的话。
前者出自《孟子·尽心》,是讲一个人要有分辨危险的能力,并且要及时防范于未然或者避开,后者出自《智囊全集》,讲的是朝上党争对生民的影响,原本这不是徐睿一个九岁小儿能听的东西,但是柳夫子见他思虑颇多,便将这些都结合他一路上的感悟,用通俗的话讲给了他听,甚至还包括了其中包含的隐晦的意思。
他想要当一个一心为民的官员,这条路并不容易,而在他能做到之前,最要紧的是要记得保全自己。
“是以,他们侮辱我取笑我,其实是释放恶意最低级的一种表现,而我若是想在科举这条路上走出些名堂,往后能为民请命,我还要经历许多磨难,不仅是姐姐,我也不能躲在任何人的保护下,我必须走出去,见见这个世界,毕竟只有真切地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恶意,我才能更分辨什么是要避开的危险,而什么是我能为百姓们做到的。”
这样一段话,不管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九岁小儿能讲出来的,可徐睿仍坐着,他脸上的表情极为认真,话语之间也十分流利,这并不是背书,也不是在复述谁的思想,这分明就是他真实的感受。
车厢里其他人表情渐渐从惊讶便成了默然,默然之后又变成了庄重,最后只留下了一车厢的沉默。
这样的话,一时间没人知道该怎么接。
最后还是徐宁先打破了沉默,她轻轻呼了一口气,似乎在释放某种压力,说道:“现下你能知道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就好了。”
徐睿点了头应了是。
若是他连这个都不知道,别说科举出成绩得到入场的资格,便是他随便一些胡言乱语,说不定还会给他看重的家人带来灾祸。
接着沈氏也默默地开了口,说道:“柳夫子是个好夫子,日后要好好谢谢他……不,睿儿,你要敬他爱他,待他如父。”
“这是应该的。”
徐睿也十分自然并理所应当地应了下来。
但说完这两句话之后,车里人似乎再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来,于是便又默默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