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说完这话,便走了,她自然不会跟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计较,她不过是头上沾了一些泥巴,回去洗洗就好了,她承受的这点臭味,怕是也比不上那小孩心里的伤痛。
还有就是她内心也有些慌张,那小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说她是个恶鬼,让她不要再占据徐宁的身体。
尽管她很清楚她不是什么恶鬼,可那小孩说的没有错,她是占据了徐宁的身体。
这一点不管怎么说,她都占不到理。
头上弄了一摊这样的东西,她自然不可能再去找三伯公徐济成,也好在这个时代穿的衣服多,一件外衣里面还有一件里衣,徐宁便将外衣脱下来盖在头上,转身往家里去了。
那少年听了那话,便一直呆呆地站着目送着徐宁的身影很快远去融入到夜色里,他脸上露出了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愧疚或者茫然无措的表情,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着头,默默地往他那个如今让人感觉压抑的家里去。
等到几天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跟他讲这句话的女孩子也离开了村子,怕是往后再没有相见的机会,有一次他坐在他心如死灰的姐姐面前,不知道怎么的这句在他脑海里盘旋了许久的话便说出了口,他说道:“姐,有人跟我说,发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而是这个世道错了,是不是这样?”
他听到了这句话,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并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他只不过是就念过几天“人之初性本善”的农户之子,便是上着族学,会写的字差不多也就是他自己的名字,他又除了跟父母去小镇赶集之外根本没出过这个村子,又是没经历过事情的年纪,他怎么会知道,这世道是什么样的世道。
所以他跟他姐姐说出来这样的话,其实并不是想要劝解她什么,只是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久了,他弄不明白,便自然而然的在他向来亲近的姐姐面前说了出来,这是一个问话,他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得到一个回答,不管是同意还是大声叱骂他这荒唐的想法。
可是他的姐姐没有回答他,只是猛然一下抬起头来,他熟悉的眼睛里透露出他不熟悉的神色来,两汪眼泪没有任何征兆地从那双眼睛里流了出来,然后她呜咽起来,不一会儿又变成了号啕大哭,她捏住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脸,却捂不住从那里面传出来的悲伤的哭声。
哭了这一场之后,她终于能起床了,也能离开这屋子,她自梳起了妇人的发式,又哀求弟弟和父亲给她一口薄田,她弟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于是她父母也没有话说,不仅分给她一块好田好地,还帮着在自家院子边上又起两间小屋让她独住,她一辈子都没有再嫁人,便是后来弟弟结婚了生了几个大胖小子要过继一个给她,她也没有同意,独自过完了一生。刚开始的时候她弟媳见家里有个没嫁出去的大姑姐还有些不舒服,可是相处下来发现她人好也好说话,帮衬起她来也不省一点力气,于是她也渐渐接纳了她,等到了老年的时候,感情更是亲如姐妹,躺在椅子上晒太阳都要并排摆一处,倒也是一段佳话。
而她弟弟见自家振作起来之后,更是不止一次回想起那个跟他说这句话的小女孩,那时候他才确定了那小女孩绝对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因此他对自己莽撞地往人家头上扔烂泥的事情一直懊悔不已,而两家人本就没什么交集,他们一家搬出村子之后,日子过得是越来越红火了,据说后来都搬离了宁远县,搬到郡府上了,再后来,再后来村里遭遇了真正的灾祸,一村子人死的死散的散,他便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了。
他先前想让人帮忙带一句口信给她,来表达自己的歉意,又担心人早就忘记了他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去说,而后来,而后来他再想找的时候却已经找不到人了,他只能一辈子都记着这懊悔的情绪,便是临死前,也仍惦记着这一句欠了人一辈子的道歉。
只不过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而现在,徐宁一边盖着外衣,一边忍受着污泥的恶臭,打开了自家的院子门,然后跨了进去,尽管她脸上和行动间一切如常,可她的内心却已经慌了。
进院子的时候她都不敢抬头,等她关好院门做足了心理准备去看的时候,却愣住了。
沈氏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
月亮悄悄地从天空的一个角露了脸,只是这时候对于它来说时间还太早了,它发出的光芒那么微弱,甚至连这个小院都没有能照亮,徐宁呆呆地望着漆黑的院子,过了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一些沉默的坚毅来,自己默默地往后院去,烧一点水将头上身上还有衣服都要清洗干净。
这个时间点徐睿屋子黑着是正常的,他年纪小觉多,加上起得早,所以他向来睡得早,孙婆婆的屋子里没亮灯也是正常的,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借住在她们家,再加上她向来都节约惯了,便是住在这院子里,她也向来就是天一黑就是熄灯时间,从来没有点过灯,以免浪费灯油。
只有沈氏。
她出门之前明明跟她说过了自己是去做什么,可她出去才多少时间,再回来的时候她却已经熄灯准备休息了。
徐宁洗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