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氏却进里屋拿了一本书出来,放在桌上对徐宁说道:“宁姐儿,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母亲便也不拘着你。只是这世道艰难,你又是女子,若想在外行走只怕更难。”
“昨晚母亲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什么来。母亲半辈子都在后宅里,没什么见识。唯一的长处,便是多读了一些书。所以母亲就想,不如教你……”
说着,沈氏眼睑微沉,往那书上看去,徐宁的眼神也跟着往那边看去,只见深蓝色的古朴书皮上用赫然用隶书写着:春秋。
同时沈氏剩下的话也传进了她的耳朵:“……这世间男子的处世之法吧。”
徐宁只觉脑子中“轰”然一声,便浑浑噩噩的,沈氏又与她说了许多话,她都没有听见了,直到沈氏将那书塞进她怀里,她才稍微回过神,大约沈氏见她傻傻愣愣的,以为她是害怕了,便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宁姐儿别怕,往后只要母亲在的一天,便陪着你一日,不管遇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便是。”
“多谢母亲!”
徐宁却猛地扑进沈氏怀里,一滴不小心溢出的眼泪便晕在沈氏怀间的衣裳里再也看不见了。
“……你这孩子。”
沈氏被徐宁这动作扑地一愣,随后叹息一声。见徐宁不肯起来,便像小时候一样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而徐宁只觉得自己过去将近三十年忍耐的苦楚都被沈氏激发了出来,激得她浑身发颤,恨不得大哭一场才好。
她的灵魂在现代长到二十九岁整再零几个月,她并不期待婚姻,也从不把未来的希望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她是个事业狂。
她比所有男同事都拼,但她并不能得到一样的晋升待遇。
因为她并不能和下属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也不能陪领导客户泡脚吹牛花天酒地,这些是男权社会用男性特征筑起的围城。
她的努力当然能得到认可,得不到认可的是她女人这个身份。
很多人跟她说过:“你只是个女人,所以只能怎样怎样”,所以遇到再难的事情,她也只能自己咬牙熬,因为没人会懂。
她从没想过会有人跟她说:“你可以像个男人一样生活。”
是以此刻她只觉得怀中书本滚烫,光抱住就几乎让她浑身发抖。
封建时代的启蒙学完《百家姓》、《三字经》就结束了,往后女子要学的是《女诫》和《女训》,或者还有一些风花雪月的诗词,若还觉得不够,那就只有玄之又玄的佛经了。
只有要科举的男人,才要去学这四书五经。
能学完四书五经,就算不去考科举,也能算个读书人,和别人说话才能不被看轻,就像孔子说的“不学诗,无以言”,学完诗经,谈话时扯上几句,才算是对上了读书人的暗号,是自己人了。
而沈氏给她的这本《春秋》,正是五经之一。
徐宁就是太懂沈氏的意思了,才会突然如此失态。
她只有学会了这些,才能真正地融入这个时代的主流之中。不然她有再大的成就,再多的技术,也不过是女子玩闹和奇巧淫技而已,但若她学通了这四书五经,学会了满嘴仁义道德,那她便是女子之身,也能让人高看一眼,好赖赞一句天资聪慧,若再能得个女君子的称赞,那才算是真正窥到门道了。
这也正是沈氏的意思,也是她所说的男子的处世之道。
但沈氏其实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既然她要给宁姐儿自由,那自然要教她在外行事的规则,而别的她也不懂,只有外祖教她的这一套君子书,于是她就想这些也教给宁姐儿而已。
好久徐宁才控制好情绪,从沈氏的怀里退了出来,又后退两步,规规矩矩地给沈氏行了一个大礼,她将头磕在地上,对沈氏说道:“母亲,宁儿会许多事,宁儿定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
“你这孩子,”沈氏没想徐宁会如此,着急上前将徐宁扶起来,原本心疼的话在看到徐宁认真而泛红的眼睛后止住了,只定定地说了一句:“母亲信你。”
于是宁姐儿便破涕为笑,和她亲昵起来。
此后徐宁不管多忙,每天挤出时间也要跟着沈氏学上一段,直到换了个更好的老师。虽然她在现代上学时也学过其中几篇,但是肯定没有沈氏这个原生原长的人能说得更透彻更贴合这个时代了,也是正由此,沈氏才发现自己这个女儿真真算得上是天资聪慧,再难的文章听她讲上几遍就能融会贯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若是个男儿身,恐怕真要成就非凡。
而直到很久之后,沈氏才恍惚想起此时徐宁所说的“会许多事”,才明白徐宁会的到底是怎样惊天动地的许多事。
第二天徐宁起来便再无异样,早起仍和徐景一家去看捕鱼笼,结果今天比昨天还多一条大鱼,这收获着实让人惊喜,徐景便盘算着去山上砍些竹子再做些竹笼多放几处,徐宁点头应是。
这天回来的也早了一些,徐宁便跟沈氏说了一声,就去山脚徐景家帮春婶收拾大鱼晒干,春婶知道捕鱼笼其实是徐宁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