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是被热醒的。她极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却发现眼皮沉重;想抬起手来,却只动了动手指又徒劳无力的垂下;想说话,结果不过发出一声像猫儿一样的嘤咛。
有一只温暖的手探过来摸摸她的额头。过了半晌,那人用蘸了温水的湿棉签在她嘴上轻轻擦拭,动作轻柔。玉兰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玉兰在晨光中再次醒来。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泛黄的天花板。天花板上一道长长的米色活动布帘垂下来,把病房里的两张病床隔成两个独立的空间。掉漆的铁架床,发黑的输液架,挂在架子上的玻璃瓶子里的点滴还在慢慢的往下滴着,滴着液体的输液胶管另外一头掩在薄被下。
玉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傻傻的看着天花板发呆。她记得自己从22楼被人撞下来。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可现在她却好好的躺在医院里,身上除了输液的那只手指节稍稍有些僵硬外,最大的不舒服也不过是浑身乏力。
难道自己命大被抢救过来了?玉兰心存侥幸。
抬手摸摸自己额头,玉兰就惊恐地发现:这只明显带着婴儿肥的小手胖手,分明是小孩子的手!
她骇然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变成个小孩子了?”
声音也是一把很稚嫩的娃娃音!
玉兰的目光落在插着针头的小手上。只见手掌伸开,掌心绑着一张巴掌大的塑料输液板,绷带左一圈又一圈,把手缠得紧紧的,这造型明显是为了防止小孩子乱动造成跑针的样子。玉兰熟悉是因为记得雷雷每次去医院挂盐水的时候都是这副造型。她摸摸针口,触手冰凉,轻轻按压,痛感明显,显然不是在做梦。
玉兰正惶惶不知所措,有人推开门进来了。看清来人的一刹那,玉兰的眼泪就下来了。
那分明是阿娘年轻时候的样子!
玉兰清楚地记得自己17岁那年,含羞带怯地跟阿娘说要跟那人结婚的时候,阿娘刚刚过完50整岁生日。
阿娘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反应很激烈。她一边捶打着她一边怒骂,说她得了失心疯,说她自甘下贱,说宁愿掐死她也好过给老陈家丢脸。玉兰记得自己还信誓旦旦说自己跟那人是真爱,甚至振振有词地指责阿娘只在乎面子不在乎闺女的幸福。
很多年以后,玉兰每每梦到阿娘当时伤心欲绝的神色都觉得痛不欲生。那些年,玉兰总是反复地想,倘若自己当时不曾被痰迷了心窍,后来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玉兰清楚得记得,那一天,那个从小到大都不舍得碰自己一根手指头的阿爹,盛怒之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可是,那一巴掌不但没能打醒她,还激起了她逆反的心。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玉兰想起往事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记得阿爹阿娘把她锁在阁楼里,想让她清醒清醒。可她却哄着小妹玉竹偷了钥匙开了门,留下一封信直接跟人跑了。
事情闹开的时候,村里一片哗然。因为D市扫黄事件爆发举国哗然,玉梅曾经在D市打工的事情也被人扒了出来。阿娘本来就听够了风言风语。自己又在这当口与人私奔。阿娘觉得自己在子女教育的方面前所未有的失败。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阿娘心灰意冷,越想越是想不开,到最后直接钻进死胡同里,然后在一天夜里悄悄喝了百草枯,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阿爹被这个噩耗击垮了身体。
知道原委的玉竹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觉得要是自己没有帮二姐偷钥匙,二姐就不会跑。那么,阿娘就不会死,阿爹也不会生病了。自责加惊吓的玉竹,精神恍惚之下下楼时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脑袋磕到楼梯脚的青石柱脚上,当场丧了命。
本来就因为操办阿娘丧事心力交瘁的阿爹听闻噩耗,一口气没上来,紧跟在阿娘身后也走了。
阿娘的丧事还没结束,灵堂里又添了一大一小两具棺材。
玉兰记得当时打电话给小姐妹,央求人家给爹娘带讯的时候,隔着遥远的电话线,小姐妹的同情怜悯遮都遮不住。
她说,你阿爹,阿娘,还有玉竹,都……没了。你现在回来,还能赶上送他们一程。
玉兰懵了,还以为小姐妹跟自己开玩笑,愤怒之下还骂对方,说不帮忙报信就算了,怎么能咒自己的家人。
待到打电话回家,清晰的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哀乐声,玉兰心胆俱裂。
失魂落魄回到家,一眼就看见堂中央并排摆着的两大一小三具棺材。
玉兰嚎啕大哭,她真是追悔莫及。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再做傻事。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玉梅穿着白麻衣跪在灵堂前,俏脸含霜,倔强地挺直了背脊,瘦弱的身躯透露出无尽的哀伤。她轻声说:“阿爹阿娘小妹,陈玉兰害死你们,我耻于与她做姐妹。这一辈子,除非时光倒流,你们能够重新活过来,否则,我永不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