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寒星稀疏,阴风森冷刺骨。
春雪是个漂亮的姑娘,风姿气度比之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可她不仅穿一身丫鬟服饰,还干着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下等活儿——埋尸。
这里是乾元峰北麓一处阴坡,地势陡峭难行,常年少见天光,亦无人迹走动,最适合用来处理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春雪带了六个身强体壮的好手,趁夜挖了个深坑,将一个个沾满血污的麻袋丢入坑里,再撒下大量石灰,这才下令覆土掩埋。
不多时,整个深坑被填平如初,春雪又让人找来些枯枝烂叶洒在上面,确保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用力一挥手,一行七人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此埋尸,附近也不止一个深坑。
春雪率人离去后,周遭阴风四起,无数枯叶被卷起狂舞,风中摇摆的老树也发出一声声怪响,仿佛有冤魂厉鬼在哭嚎,直到一个人影从土丘后踏了出来,双掌合十,轻声念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枳多迦利。娑婆诃。”
一篇《往生咒》念罢,风声愈狂,树影愈乱,来者唯有叹息,展开身形掠至那块埋尸地,又念了句“阿弥陀佛”,动手挖掘起来。
他手无寸铁,厚土坚石却如同碰上刀锋的豆腐一样软烂不堪,很快就挖出了一个麻袋,此人没有继续深挖,原模原样地将土坑埋好,也不嫌麻袋脏污,将之背起即走,几个纵跃就消失在夜色浓处。
离此地十六里外,又有一座小荒山,虽属栖凰山地界之内,但从来不被人看在眼里,偶尔有闲不住的小弟子来此打猎,运气好了能猎到一两只野鸡野兔,大多时候都是捕上几只麻雀回去,由此可见这座山的贫瘠。
白日里尚且罕有人踪,到了这阴风呼啸的四更天,更不会有人留意此地。
黑影背着沉重的大麻袋,鬼魅般乘风掠进了小荒山,轻车熟路地找到一个山洞,里面生了火堆,有人等候已久。
“鉴慧师父,你比预计的晚了小半个时辰回来,莫非遇上了麻烦?”
往火堆里添了些柴,江平潮起身欲接过鉴慧手里的麻袋,不想被他侧身避开,口里道:“找个平整地方。”
江平潮索性将自己的干草铺让了出来,鉴慧将麻袋放在上面,并指如刀划开袋子,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赫然暴露在两人眼前,饶是江平潮心中已有准备,此刻也不禁倒退了一步。
他俩莫不见惯了死者,但死状如此惨烈诡异的,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尸体本该是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子,身上有疤手生厚茧,料来还是练家子,可他蜷缩成一团,咽喉和双腕伤口翻卷,皮肉干瘪须发枯槁,显然是被人放干了血。
倘使一个大活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被大量放出,清醒地感知死亡逼近,这该是无比恐怖的时刻,但尸体脸上竟有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仿佛他不是下了地狱,而是登入极乐。
鉴慧不忍多看,伸手就要合上尸体的眼睛,却被江平潮抓住了腕子,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来,用力在尸体伤口上蹭了蹭,雪亮的银子登时发黑。
“有毒!”鉴慧一惊,连忙看向自己的双手,好在他这一路上没打开过麻袋,刚才也不曾触碰到尸体,总算幸免于难。
“这人八成是在死前中了毒,只要不碰他的尸体就无大碍。”江平潮神色凝重地道,“难怪春雪挑了块远离水源的地方埋尸,还撒了大量石灰下去。”
鉴慧心有余悸地道:“尸体上的余毒尚且如此厉害,那放出去的鲜血岂不是比砒霜还要剧毒?”
“砒霜算什么?”江平潮苦笑,“若真是我想的那个人,天下奇毒于她而言,不过尔尔。”
鱼鹰坞覆灭至今,已有一个月了。
当日展煜与鉴慧现身火海,硬生生把江平潮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三人便一起行动,不过展煜随后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必须尽快往临州走一趟,鉴慧问他去做甚,他倒不隐瞒,直言要去见方咏雩,将一些事说清道明,再顺路与刘一手等人会合。
鉴慧不便与展煜同行,江平潮犹豫再三也找借口留下,原以为展煜会劝说几句,未料对方实在是善解人意,知道他暂时过不去心里的坎儿,莫有丝毫强求之意,只叮嘱二人小心保重,便轻装上马向南而去。
展煜不在,两人一时也没个明确去处,鉴慧背了通缉令在身,或可回平南王府避风头,但他唯恐在这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便与江平潮合计一番,估摸着昭衍快赶回栖凰山了,索性来此堵人。
他们来晚一步,昭衍先行入了栖凰山,接连数日都未曾下山,两人等得心急,又不敢贸然潜入进去,只好藏身在附近盯梢,没想到这一盯就发现了异常——栖凰山方圆三十里内,近日有不下四十名青壮失踪,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江湖散客,在本地无亲无故,更没个师门同道,若非江平潮多加留心,怕也不能发觉端倪。
数十个青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耳目遍布中州的武林盟却好似成了瞎子聋子,其中必有鬼蜮阴私,奈何幕后黑手十分谨慎,他们好不容易才寻到这块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