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允之失踪了。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人是秋娘,她虽口不能言,但练就了一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好本事,大部分人也不会刻意提防一个哑巴,故而她往暗狱走过一遭,又去了趟惊风楼,回来便向江烟萝禀报了异常。
彼时晨曦微露,江烟萝起了个大早,亲自下厨犒劳了不请自来的昭衍,小炉上炖着奶白色的藿香鱼汤,蒸笼里的包子也熟了,一个个夹出来都是白胖可爱的模样,只在角落里躺着零星几个四不像,有的坏了褶,有的露了馅。
秋娘冲江烟萝比比划划的时候,昭衍自顾自地祭起了五脏庙,待到一盘包子并两碗鱼汤下肚,方才满足地投箸放碗,出声道:“没死呢。”
江烟萝侧过头来,笑道:“你会哑言?”
“我又不是百晓生,哪能什么都会。”昭衍掏出帕子抹抹嘴,“不过一夜之间,能让秋娘大清早跑来惊动你,必然是放出去的饵钩上鱼了。”
昨日得了那一匣安神香,他们二人便兵分两路,江烟萝借着查案引走萧正则,昭衍趁机潜入总坛密道一探究竟,双方皆无暇分身,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可趁之机,而江烟萝提前放出了杜允之这个饵,等着大小鱼饵闻腥而动。
闻言,江烟萝眸中笑意更深,她对着晨光欣赏指上新染的蔻丹,轻声道:“昨日申末酉初,犯官陈敏险些在狱中被人毒杀,对方是常年为暗狱刑囚诊治的老医师,应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却遭杜允之坏事,未能得手。”
“人可还在?”
“一切如常,不过一枚随时可弃的小棋子,杜允之不会为他打草惊蛇。”
“可杜馆主在此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不错,秋娘去过一趟惊风楼,确定他彻夜未归,各岗哨也未见其人,想来是走密径离开了平安坊。”
“刀悬在头顶上,他不会轻易涉险,定是顺着医师这条小鱼摸到了另一条大鱼身上。”昭衍眼梢一挑,“你觉得是谁?”
江烟萝转了转手腕上的缠金玉镯,道:“他眼下最痛恨谁,最想将谁除之而后快,那就最容易掉进谁的血盆大口里,我只要等对方吞下饵、咬紧钩,然后一举提竿。”
“你就不怕大鱼生猛挣断了线,落个两手空空?”
“这不是还有你吗?”江烟萝笑靥如花,“我们同乘一条船,你也不想栽进海里做鱼食吧。”
昭衍叹气道:“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
“我既替你做挡箭牌,又让你吃了好处,总不能无欲无求吧?”江烟萝凑近了他,声音压低,“或者,你将昨天见到的所有都告诉我,我也不让你脏手。”
两人本就坐得极近,这一下简直呼吸相融,昭衍盯着那双清透神莹的眼睛看了片刻,道:“密道入口在旃檀堂的经墙后面,出口是三宝堂。”
江烟萝神色一变。
她抬手轻挥,秋娘立刻退守到院门外,昭衍整理了一下纷乱思绪,将昨日经历娓娓道来,只隐去了与殷令仪有关的部分。
身为季繁霜之女,江烟萝对当年那桩飞星案所知甚详,昭衍这番话一出,她登时明白了对方言下之意,眼眸微微眯起,问道:“你怀疑萧正则就是那个藏起来的叛徒?”
有关三宝堂前身本是明灼斋,以及华容长公主殷柔嘉同清和郡主殷令仪之间的私密来往,昭衍自是只字不提,他巧妙地避开了试探,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手里……有九宫的名单。”
江烟萝面上不见丝毫意外之色,笃定道:“是方怀远生前交给你的。”
“是,他让刘一手带来了这张名单,以此……”昭衍顿了下,“换我在云岭替平南王府开脱。”
“自己都要大祸临头,还想着顾全大局,的确是他会做的选择。”江烟萝笑了一声,“所以,鉴慧的确是平南王府的人,你们俩……不,少不得那位清和郡主,你们三个人串通起来在云岭唱了一出大戏,将卷入其中的各方势力当猴一样耍,当真精彩绝伦!”
她虽然在笑,眉宇间已有煞气浮现,昭衍只觉得心脏猛地抽痛起来,像无形的手穿过筋皮骨肉,精准攥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然后用力捏紧。
江烟萝伸手拭他额头冷汗,亲昵又残忍地道:“阿衍哥哥,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尤其是我亲近的人。”
“我没有骗你……”昭衍扶着石桌那只手青筋毕露,“在那之前,我的确不知道鉴慧的来历,至于名单——我不说,难道你会不知道?”
方怀远手里那份名单从何而来?是白梨倾离宫之力从掷金楼手里截下来的。
掷金楼又是从谁手里拿到了九宫名单?是掌管巽宫的杜若微背叛九宫,利用琅嬛馆无孔不入的情报能力不断渗透刺探,从而锁定了其余八宫之主的身份。
季繁霜暗杀杜若微在先,火烧琅嬛馆在后,她就算得不到完整的九宫名单,也会从蛛丝马迹里窥见端倪,江烟萝继承了她的一切,没道理对此一无所知,否则她不会留用杜允之,更不会在听雨阁尚未放弃联合方怀远的时候先一步判定方家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