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便安静下来,萧正则端起茶盏慢品,昭衍也难得偷闲,闭目回想起先前那一战来。
那场半途而废的切磋,说来惊心动魄,其实只发生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却是昭衍出师以后初尝大败。
他甚至不知萧正则是否留手了。
纵观昭衍半生所见,唯有两人能与萧正则匹敌,即为傅渊渟与步寒英。
前者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至于后者……倘若倾力一战,恐怕胜负难料。
自己将要对上的,就是这样一个死敌么?
昭衍自小便有股子不肯服输的韧劲,眼下却是头一回生出了未战先怯的恐惧。
“你的呼吸乱了。”
就在这时,萧正则突兀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在昭衍耳畔炸响。
他回过神来,见萧正则正盯着自己,于是道:“一时想岔罢了。”
萧正则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方才想到了什么?”
昭衍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被他一问也不虚,故作犹豫地道:“不过是些无稽之思,没凭没据,当不得真,只恐冒犯了阁主。”
萧正则一笑:“我度量不大,也没小气到会为一句话开罪于人,你且说来听听,我自有判断。”
言至于此,昭衍撩起眼皮看他,忽地语出惊人:“萧阁主在担心兄弟阋墙么?”
萧正则一怔,而后道:“你还真是敢想敢说。”
“您既然问了,我总不能胡编乱造。”昭衍摊开手,“不过,若换了别人在此,打死我也是不敢说的。”
萧正则大笑。
“看来姑射仙着实待你不错,连这些阴私事也与你说道。”一笑过后,萧正则放下茶盏,“你对我们之间的事清楚多少?”
昭衍想了想才道:“不多不少,既不会两眼一抹黑,也不会成天担惊受怕。”
萧正则年长他近二十岁,又身居高位数载,横看竖看都能当昭衍的前辈,如今交谈起来,却有一见如故的相惜感,被这么搪塞也不动怒,笑道:“不错,为人处世最重要的莫过于知深浅、明进退。”
昭衍叹道:“可惜世上如我这般聪明的人不多。”
“的确,多的是自作聪明的人。”萧正则吹了口茶上热气,澄碧色茶汤映出一双平静眉眼,难辨喜怒。
昭衍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看来萧楼主在这一年里给您使了不少绊子。”
萧正则反问他:“这难道不是你们所乐见的吗?”
被人当面戳破与江烟萝之间的合谋,昭衍仗着七尺不穿之脸皮,连一丝尴尬也没露出,拱手道:“果然瞒不过您,只是……阿萝固然打着渔翁得利的算盘,但您二位不是鹬蚌,而是虎狼,毒狼再怎么凶恶,总是斗不过猛虎的。”
萧正则淡淡一笑,道:“我确实不怕他翻过天去,他没那本事。”
“但您怕他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昭衍看着他,“宗亲、外使,二者不论哪个都是轻易沾手不得的祸端,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一瞬间,萧正则淡漠的眼神倏变,仿佛卧虎惊醒,凌厉霸道的气势骤然压下,迫得昭衍呼吸微滞。
他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继续道:“您特许我旁听密报,便是为了这点吧。”
萧正则凝视他片刻,周身气息收归,轻声道:“是,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昭衍按了按额角,“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端看您想要个什么结果,以及……清和郡主的命,够不够硬。”
“若作最坏打算呢?”
“那就是难如登天!”昭衍断然道,“不论是谁痛下毒手,待清和郡主一死,朝廷削藩之策必不可能顺利推行下去,届时内忧外患并发,朝野上下都要大乱,除非……朝廷肯在燎原火起前壮士断腕,给出一个能令天下信服的交待。”
然而,到了那个时候,所谓交待就不是萧太后能做主的了。
萧正则垂眸,道:“你所言不错。”
昭衍却笑了起来:“想必您心中已有打算了。”
“我此番催令姑射仙入京,正是为了亡羊补牢。”萧正则缓缓道,“惊风楼查了月余,幕后之人始终隐而不现,并非玉无瑕办事不力,只因线索已断,最重要的一环卡在了追溯毒源上,换作姑射仙亲自出马,情况或有进展。”
时至今日,昭衍自不会怀疑江烟萝的本事,只是他在不久前才与殷无济相叙,心知殷令仪这来势汹汹的毒症实非为人所害,若江烟萝铁了心追根究底,恐怕不妙。
心念转动间,他微微低下头去,道:“诚然,清和郡主若能转危为安,此局无解自破,但是……”
萧正则听出了他未尽之意,手指摸索过官帽椅扶手,眼底慢慢渗出了寒意。
“生死有命,谋事在人。”他不紧不慢地道,“我将调查外贼的重任交给玉无瑕,让姑射仙去揪出内鬼,剩下随机应变这件事——你可愿为我分忧?”
这是一杯鸩酒。昭衍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