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补天宗内,人人皆知有三大雷池禁地,若非万不得已,绝不敢轻易踏足。
首当其冲是天缺殿,位于后崖绝顶,乃宗主独居之所,其中役人皆是无牵无挂的聋仆哑奴,终生下不得山顶半步;
其次是毒龙潭,位于地宫正中,乃补天宗处决叛徒、生杀死斗的活祭坛,毒水化尸不知数;
最后则是销魂窟,位于前山阴坡密道内,本为补天宗培养色使暗客的训练场,锁骨菩萨玉无瑕就是在这里磨出了一身香魂艳骨,更有无数妙龄女子的尸骸长留其中,以此铺就了补天宗潜影堂几能与琅嬛馆争锋的风光岁月,结果十八年前周绛云叛师上位,力排众议裁撤了销魂窟,而后将这里改建成了他的练功室,除却周绛云自己,再没有一个活人能够自由进出。
少宗主孤魂成了唯一的例外。
深秋重阴,山腹之内又无天光映入,甫一走入其中,阴风便从冥冥之处徐徐吹来,仿佛置身于阴曹地府,不知多少怨鬼徘徊于此,正暗中窥伺生人。
方咏雩沿着甬道一路深入,画壁雕饰早被破坏,珠帘幔帐亦遭拆除,角落里还堆砌着看不出原形的零碎物件,任谁看了都不会想到这里曾有一片风光旖旎的酒池肉林,且愈是向里走,洞窟里的装潢构筑愈是面目全非,似乎有人刻意要抹去那一段曾经。
堂堂血衣人屠,竟也有不敢直面的过去吗?
方咏雩的心很窄,窄到没有丝毫余地留给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可对于周绛云这位师父,他从不吝于倾注心力去留意那些细枝末节,毕竟笑到最后的赢家从来都是知己更知彼。
兜转七八弯,走过数十丈,方咏雩终于到了甬道尽头,前方是一堵严密无缝的石墙,乍看已是绝路,却见他随手将灯盏挂在了侧墙上,旋即左脚横出一步,丹田提气,双掌运劲抵上石墙,截天阴劲透过掌心蔓延而出,少说千钧重的厚石墙缓缓向内推移,方咏雩只待那空隙移开两尺,也不费力将整面墙都推开,闪身便入,竟不想他落脚未定,已有一道掌风从斜侧袭来!
这一掌直取背心,原是周绛云站在墙后死角,只待方咏雩进入便出手偷袭,蓄势待发,动如雷霆,方咏雩这厢未及抢入,掌风已逼至后背,他不慌不乱,脚下猛一点地,整个人向右斜飞,同时左袖扬出迎上掌击,竟是悄无声息,反有一股灼热之气侵蚀而来,袖口布料翻卷发焦,如被火燎了一般。
方咏雩一袖挥出,脚尖又在地上一触,仿佛蜻蜓点水,而后雁字回首,身躯复又折回,红袖抽离刹那,左手已并指如刀点中周绛云掌心,阴指阳掌猝然相撞,竟有“滋滋”白气冒出,周绛云只觉得一股透骨寒气自掌心窜入,方咏雩亦感骨肉烧灼之痛,两人运起内劲相抗,同时再出一手抢攻,这回是双掌相接,阴阳二劲后涌爆发,但闻轰然一声,双双退后。
周绛云退了一步,双手生冻如覆霜,他浑不在意地攥指成拳,冰霜在阳劲催动下顷刻化为水珠,尚未落地便滴滴蒸发干净,反观方咏雩连退三步,左手两指兀颤,右手掌心一片灼红,依稀可见几颗生烫出来的水泡。
他看了一眼手掌,行礼道:“谢师父指点。”
周绛云笑道:“你能接下为师全力两掌,足见内力进境飞快,想来要不了多久,为师便无甚可指点与你了。”
方咏雩低眉垂首道:“师父言重了,徒儿能有今日造化,皆得仰赖师父言传身教。”
他是如此乖顺,即便周绛云对这狼崽子的牙口心里有数,见状也不禁莞尔,劈手复燃了室内欲熄的灯火,周遭黑暗霎时被烛光驱走,璀璨火光竟刺得人眼有些涩疼。
这间密室是周绛云的练功房,布置一应从简,几乎不见家具摆件,占据最大空间的是两张石床,打磨圆形,间隔半尺,一为火山石,一为寒冰岩。
方咏雩的目光只在两张石床上扫过,噬心啃髓般的痛楚便似冬眠复苏的虫子般作祟起来,奇经八脉、四肢百骸无不隐隐作痛。
周绛云是以阴册入道,历经二十载修至九重境界,可谓百尺竿头再难更进一步,虽得了阴阳逆转的秘法,经脉丹田却难以随之逆行转换,稍有不慎便要阴阳错冲,落得走火入魔致死的可怖下场。
唯一的补缺之法,是再寻一人废除武功,使其从头开始修炼阴册,再利用冰火石辅助,以此人为炉鼎过渡真气,每三十六日设一周天,逐步将自己的九重阴劲逆转为阳劲。
天生寒症、任脉阴通的方咏雩,无疑是作为炉鼎的最好人选,更何况这阴阳逆转的法门本就是他亲自献上,舍他其谁?
此法于周绛云而言是利大于弊,盖因真气逆转的大半风险和痛苦都被转移到了炉鼎身上,是以这一年来,方咏雩每隔三十六日就要遭受一番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气血逆冲,阴阳逆行,当真是生不如死。
可这并非没有好处。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方咏雩去岁武功尽废,苦练五载的阳劲真气泄得十不存一,即便稳打稳扎从头开始,终其一生也再难问鼎武道高峰,而他得到了与自身体质更为契合的阴册传承,又当了周绛云的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