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人啊……”
掌柜的耳畔听着灭门惨案,心里想到余娘子的遭遇,不禁暗叹一声“苦也”,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另一边,女账房匆匆回了后院小屋,关门拉闩,从包袱里翻出个药瓶,倒了五颗褐色药丸出来,就着微凉的白水分两口吞下,独自在炕头上静坐了好一会儿,抖似筛糠的身体才慢慢平静下来,只是依然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掌柜的兀自不知,“余娘子”实不姓余,她正是武林盟的盟主夫人江氏。
因着方咏雩被周绛云掳走一事,江夫人与其兄江天养已彻底撕破了脸,后来被江平潮他们救出,她也没有低头服软的心思,既知海天帮暗中投靠了听雨阁、勾结补天宗欲在近期偷袭武林盟的重要情报,江夫人决意赶回栖凰山报信,好让方怀远有所准备,莫要再错信旁人。
听雨阁做事向来不留余地,江夫人回程途中遭遇了几波追兵和数次埋伏,若非江平潮与展煜在旁护着,只怕她早已香消玉殒,而这两人又为引开追兵不得已同她分道,江夫人在他们掩护下乔装为村妇,这才混过了路阻。
她本是大家闺秀出身,如今为了瞒过追兵耳目,一路上扮作流民、乞丐婆,依靠药物强撑病体,总算在六月十一那日赶到了沉香镇。
江夫人谨记展煜的叮嘱,没有贸然去武林盟的联络点,而是改头换面躲在了这小小面馆中,利用此地便利打听镇上的风吹草动,以此判断沉香镇现在的情势。
刀客当街杀人的事情传入她耳中时,江夫人已知情况不对,她壮着胆子混在人群里,一起去了那座院落前,果然看到院门紧闭,江夫人嫁给方怀远这些年虽不插手武林盟事务,但她毕竟是当家主母,一眼就认出门板下方那几道潦草划痕实为暗号,意思是“危”。
发现了这点,江夫人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回到面馆,一边等江平潮和展煜,一边不着痕迹地打探消息,沉香镇里日渐诡谲紧张的局势都被江夫人看在眼中,她知道自己来晚一步,栖凰山必定出了大事,却又无可奈何,心绪激荡下病症发作也越来越频繁,到了如今已不得不用重药。
再等一日。
江夫人在心里暗道:“我已等了七天,最多再等一日,明天里长要组织一批人上山求助,我不可放过这个机会。”
打定主意,江夫人用布巾擦去汗水,又用炭粉重新涂过脸,这才回到大堂继续算账。
半天时光很快过去,掌柜的见她神情恹恹,终是可怜一个女人独自讨生活,亲自去后厨做了碗鸡蛋面,江夫人委实没有食欲,又不忍拂了他好意,正为难时忽听门外的小二叫道:“走走走,这里不是乞丐能进来的地方,快走。”
江夫人与掌柜的俱是一愣,二人出门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踟躇着站在门口,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着十分落魄。
这两年世道不好,掌柜的见过不少来沉香镇求活路的流民,他是个心善的人,便将小二喝住,道:“你去后厨拿些馒头来。”
小二嘟囔着去了,掌柜的正要与这男子说两句话,却不想身后陡然传出一道颤音:“平——我的儿,是你吗?”
掌柜的一惊,回头只见江夫人奔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男子面前,双手拨开他的乱发,仔细辨认那张脏兮兮的脸庞,眼泪顿时落了下来,泣不成声。
呜咽声一起,任小二如何推搡也跟木偶一样的男子仿佛突然间活了过来,他手足无措地拥住江夫人的肩膀,嘴唇翕动了几下,愣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这……余娘子,这是你失散的儿子?”
掌柜的回过神来,连忙出声询问,江夫人以手拭泪道:“是,他是我儿,他……他受了苦,可否劳烦掌柜的通融一二,让我带他进去好生说说话?”
“当然,应该的!”掌柜的唏嘘不已,“好歹是找到了,快些收了眼泪吧。”
江夫人死死抓着男子的手腕,这人也由她拉扯,她将那碗鸡蛋面推给他吃了,这才将人带回自己的屋里,把门窗都关好之后,用布巾沾了水给他擦拭头脸。
素白的布巾一抹过后就变得乌黑,江夫人这才看出这些污垢里还有不少凝固了的血,她看得心惊胆战,鼻子又是一酸,好不容易将人收拾干净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平潮,你还好么?”
这个行尸走肉般的落魄男子,赫然是她久候多日的江平潮。
江平潮仍是木讷的样子,直到江夫人轻声唤了他好几遍,他才浑身一颤,仿佛终于从噩梦里惊醒过来,伸手抱住了江夫人,把头埋在她肩上,虽是一声不吭,眼泪却逐渐濡湿了衣衫。
从小到大,江平潮都性子要强,尤其在他生母过世之后,江夫人再没见他哭成这样,顿时也红了眼眶,如母亲一样轻拍他的背脊,压抑着自己的哽咽,勉强撑起了一根主心骨,道:“平潮你莫哭,你已找到姑母了,一路上的坎儿都被你迈过去了,你莫哭。”
“……没有。”
江夫人怔了怔:“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