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无眠。
回去以后,昭衍先把江烟萝那只玉镯拿了出来,放在软布垫上重新拼合,碎玉总共五瓣,端口衔接无缺失,这令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去找了些工具来。
时人修复玉器不外乎“镶嵌”、“添补”及“修整”等方法,昭衍虽不是匠人出身,奈何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小时候为了省钱没少去工匠那儿学着补瓷碗陶器,后来又为了讨杜三娘欢心去给她做些钗环首饰,于此道上颇有几分巧思,只见他把一应工具摆在了花棚里的石桌上,关上篱笆门谢绝旁人打扰,这便专心致志地动起手来。
昭衍先用蜂蜡、鸡蛋清、孔雀石粉调和少许石灰做成粘剂,严丝合缝地将碎玉粘连起来,再把一小块金子锤成薄如蝉翼的金箔,分成一缕缕的金丝,一圈接一圈地缠上玉镯,在断口处包成五道金箍,又拿剩下的金丝绕在玉镯上,个别处弯成精巧的藤叶,丝缕勾连如缠枝,原本死气沉沉的碎玉镯子在他手下逐渐恢复了灵气。
这样精细的活计比真刀真枪打一场还要令人耗费心力,等到昭衍将最后一缕金丝嵌上玉镯,灯罩下的蜡烛只剩了小半截。
昭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坐得僵直的骨头顿时发出了脆响,他活动了几下筋骨,却没有收拾东西回房入睡,反而去小灶上提了壶热水,冲了一碗苦到发涩的浓茶。
他捧着茶碗倚在篱笆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此刻已近子时,院里一片黑沉,后方屋子里隐约传出一阵阵鼾声,微凉夜风拂过花棚,花叶似乎也觉得冷,啜泣着发起抖来。
就在蜡炬将要燃尽的时候,小院墙头上有道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有一样物什被抛了进来,不偏不斜地落在了昭衍脚边,原来是个小纸团。
昭衍打开一看,熟悉的字迹立刻映入眼帘,他不动声色地把纸团扔进了灯盏里,身体如同燕儿般斜飞了出去,眨眼间翻过院墙,悄无声息地绕到小院后方,飞上一棵歪脖子榕树,果然在那里见到了尹湄。
夜色黑沉,尹湄又着一袭黑衣,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若不是昭衍敛息功夫同样高深,恐怕也不能发现她。
尹湄开门见山地道:“你的推测没错,姑射仙果然出手了。”
自打昨晚分别之后,尹湄便谨记昭衍的叮嘱,一整天都在明里暗里盯梢谢青棠,诚如昭衍所说,谢青棠在阴风林里受伤不轻,周绛云又不肯信任武林盟的医师,只让陆无归去为谢青棠包扎伤口,一天下来也不见好转,倘若继续放任伤情,别说是参加比武,恐怕还要落下难以痊愈的病根,对谢青棠日后大为不利。
直到亥时,在绝大多数人回房就寝之后,一个不速之客悄然进入了黑道中人落脚院落。
这是个身材削瘦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毫不起眼,轻功却是罕见的高强,若非尹湄有所准备,恐怕也不能发现他的行踪,她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藏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进入谢青棠的房间,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后,本该早已入睡的谢青棠穿着整齐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他们没再惊动旁人,施展轻功并肩而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他们的轻功很高,我没把握追踪上去而不暴露自身。”尹湄神情沉郁,“不过我认出了那个男人,的确是浮云楼的陈朔。”
“幸好你没有打草惊蛇。”昭衍松了口气,“能大致分辨他们朝哪个方向走了吗?”
尹湄摇了摇头,道:“等他们走后,我循着方向去探了探,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于是来找你了。”
昭衍低头沉思了片刻,对她道:“湄姐,你先回去,以免节外生枝。”
“那你呢?”尹湄皱起眉,“难道你要去找他们?”
“栖凰山地界这么大,光是一座浩然峰就足够我跑上一天一夜,我上哪儿找人去?”昭衍摇了摇头,“不过,只要姑射仙出手为谢青棠疗伤,她就是咬了钩的鱼。”
尹湄眯起眼睛,问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昭衍没有回答她,他的脸上罕见流露出了些许犹豫不决,看得尹湄直皱眉头,忍不住加重语气道:“说!”
“……湄姐,别问了。”
沉默半晌,昭衍终是叹了口气,疲惫地道:“不过是一些空口无凭的猜想,没证实之前说来无益,要是……我晓得分寸,你且放心。”
尹湄的心思何等玲珑,又跟他相识了太久岁月,当下心里打了个突,一丝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可当她听见昭衍难得紊乱的呼吸声,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闭了闭眼,无奈妥协道:“小昭,你做事向来心里有数,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暂且不管了。”
昭衍心里如有一道暖流淌过,轻声道:“多谢湄姐体谅,我明白。”
“那么……方家父子的事,你心下可有决断了?”
说到这件事,昭衍收敛了心神,正色道:“我观方咏雩已心存死志,恐怕他已经得知生母晴岚遇害的真相,倘若没有猜错,晴岚之死极有可能跟听雨阁脱不了干系!”
尹湄心头一沉:“晴岚母子为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