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泓碧这一夜睡得不好。
他大概是天生的贱命,习惯了以天为被地为席,一时间压根儿睡不惯高床软枕,散发着熏香味道的缎面棉被盖在身上,还不如水云泽小屋里的旧被褥让他安心。
屋子里点着上好的紫檀香,薛泓碧好不容易就着这味道有了点迷糊睡意,耳边总有风声呼呼作响。傅渊渟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沐浴后不早些上床睡觉,反而认认真真地穿着一新,坐在窗口自斟自饮。
薛泓碧平日里总爱招他,现在莫名不敢造次,只能躺在床上自我催眠,意识始终未能沉睡,在半梦半醒间回忆起以前的事情。
跟着这个男人已经三个月了,亲娘白梨生前赌输了一盅骰子,半开玩笑地把他这未出世的孩儿许给对方做义子,可惜这个约定晚了十二年才兑现,将他抚养长大的杜三娘平生不做亏本生意,临到头来却为他把命搭了进去,舍得一身剐将他们送出了严州。
然而,当薛泓碧好不容易接受了连番打击,决定不负亡人所愿与这位新鲜出炉的义父好生相处,老天又跟他开了个恶劣的玩笑,这位被他亲生爹娘和养母共同托付的义父不仅是魔头,更是间接害死了他们的人。
傅渊渟本可骗出一段父慈子孝的安稳日子,却不给他半分痴心妄想,于是那声“义父”就在真相吐露之日葬在了薛泓碧肚子里,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来了。
三个月朝夕相处,近百日亲疏游离,薛泓碧了解了他许多,又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
翻来覆去,薛泓碧实在睡不着了,索性坐了起来。
“做什么?”傅渊渟没有点灯,目光却似利剑般穿透了黑暗,直直落在他身上。
薛泓碧讷讷道:“起、起个夜。”
“屏风后面有恭桶。”
“我、我还是出去吧。”薛泓碧莫名不想在此时跟他共处一室,从小锻炼起来的直觉让他嗅到了危险味道。
傅渊渟定定地看了他很久,在薛泓碧背后冷汗渐生的时候,他终于移开了目光,淡淡道:“自行小心。”
薛泓碧如蒙大赦,披上衣服就往外跑,就在临出门的时候,他突然顿住脚步,犹犹豫豫地转回头,看着那道在黑暗里模糊不清的身影。
傅渊渟轻声问:“怎么了?”
“你……刚才说,他们在等人……”踌躇再三,薛泓碧到底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出来,“他们是谁?等的人……又是谁?”
傅渊渟嗤笑了一声。
薛泓碧失望地转过头,却在房门合上刹那,他听到了一道从门缝漏出来的声音:“他们在等步寒英,我在等好戏开场。”
薛泓碧一怔,没明白他话中深意,想要追问个明白,门却已经关闭了。
一阵带着水汽的寒风吹了过来,薛泓碧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终是缩了缩脖子,拢着衣服下去了。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哪怕秦楼楚馆也歇了笙歌,恩客们或各自回家,或在温柔乡酣睡好眠,偌大楼船静默地浮在水上,化身为黑夜里的怪物,木质楼梯发出的吱呀声犹如断气前的喘息。
薛泓碧放了水,把那股莫名其妙的压抑也宣泄了出去,这才心满意足地洗了手,准备上楼睡觉。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从后方伸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一刹那,薛泓碧浑身汗毛竖起,在这样安静的地方他不仅没有听到来人的呼吸,连脚步声也毫无察觉,说明这个人非但轻功高强,连内力也十分深厚,绝非他能力敌!
他的右手本已搭上对方手背,生生撤回五分力道,指下倒无半分迟疑,径自锁住那人中指往上一抬,不等人反应过来,轻微的骨裂声乍然响起,肩头顿时一松。
薛泓碧来不及往后看一眼,倾身向前俯冲,眼看就要挣脱开去,只听背后传来一声轻叱,一道铁掌就打在他背上,喉口一甜,整个人如断线风筝飞了出去,重重撞上船舷,五脏六腑好似也翻滚了一遭。
不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先吐了一口鲜血,紧接着一道碧影飘了过来,三丈白练犹如白蟒出洞缠上他脖颈,将他本欲出口的呼喊尽数扼住,迫使他仰起头来。
“大哥下手太重了些,盟主可是下令要抓活的。”身着翠袄碧裙的女子站在薛泓碧身后,手中白练未有丝毫松懈,对前方嗔怪一笑。
“这小子跟老魔一个德性,心狠手辣!”
动掌之人从阴影下走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其貌不扬,穿一身青衣短打,适才不慎被薛泓碧拗折的手指已经复位,却还在不能自控的痉挛,可见十指连心痛入骨髓,无怪乎怒上心头。
薛泓碧认出了他们,一个是护院,一个是与人调笑的酒娘。
在飞仙楼的地盘上混进了这样两个人,甚至胆大到在楼船动手,薛泓碧心里“咯噔”了一下,脖颈上那条白练勒得他喘不过气,反手曲肘撞向女子腰侧,却散了暗中积蓄的内力,被人轻轻松松地接下了。
“爪牙还没长齐,就想着咬人呢?”
女子轻笑一声,手下却无半点含糊,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