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不能视、手脚被缚的情况下,这样做不可谓不险,幸而薛泓碧趁倒地的机会勉强用舌尖卷了这点碎瓷片藏进嘴里,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好几次险些吞下去,把自己的嘴割得鲜血淋漓,所以他刚才不能开口,否则一见血就会露馅。
缓了口气,薛泓碧慢慢从尸体身下滚开,摸索到一条凳子坐下,深吸一口气,绑在背后的双手用力捏紧,只听一声细不可闻的闷响,他狠心把自己左手小指往掌心摁去,生生脱了臼。
原本束得死紧的绳结终于有了点空隙,薛泓碧很快解开了绳子,拿下蒙眼布,一边揉按小指一边打量四周——舱室从外面锁上,右侧有一扇窗,听刚才动静,舱室前后各有三人把守,无论他往哪边都是死路一条。
外面有船桨划过水流的声音,伴随着虫鸣,想来是夜行船。
薛泓碧自知斤两,没想过凭他这点三脚猫功夫就能救出傅渊渟,那老魔令严荃等人忌惮如斯,哪怕沦为阶下囚也不敢有半点轻视,若非因为自己落入敌手,胜负未可知。
因此,薛泓碧没想过救傅渊渟,他只要成功自救,并及时告之对方,自己已经平安脱身就好。
打定主意,薛泓碧从尸体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又在舱室里搜罗一圈,用细线系紧刀柄,另一端缠绕在掌心,再把外衣脱下罩在一只沉甸甸的麻袋上,走到窗边端详片刻,拿起匕首小心翼翼地卸下两根木条,然后运足全身力气,将这只大麻袋狠狠砸了过去。
这艘木船虽不偷工减料,架不住窗口位置本就薄弱,薛泓碧这全力一砸跟头小牛撞过去差不多,装满豆料的大麻袋顿时破窗而出,前后甲板上的守卫同时回头,也只来得及瞥见一眼,它就坠入河里,溅起老大水花!
“那小鬼跳水了!”一名看守脸色微变,迅速朝同伴打了招呼,船尾两道人影立刻跳了下去,而他自己一脚踹开舱门,血腥味扑面而来,死不瞑目的尸体仰面朝上,唯独不见了薛泓碧的影子。
没等他谩骂,忽觉头顶不对,立刻侧身闪躲,没想到落下来的是一大片草木灰,霎时迷了眼睛,紧接着脖颈被一股大力绞住,身躯失衡仰倒,未等挣扎起身,胸口就中了一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船头甲板上的两名守卫一面高声示警,一面拔刀杀来,薛泓碧可不敢跟他们正面硬攻,连滚带爬地躲过两刀,脚下一蹬跳上船顶。
此时,这边的情况已经惊动了其他六条船,借着灯笼火光,薛泓碧已经看到有人弯弓搭箭,他顾不得许多,高声喊道:“义父,走了!”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而至,饶是薛泓碧下意识躲避也被这一箭射中左肩,整个人也被劲力带得跌下船去,眼看就要掉进水里被抓个正着,他将匕首猛然射向岸边,也是运气好,正正插进一棵歪脖子大树上,刀柄系着的细绳一下子拉长绷直,让他借着力道飞向了岸,重重跌在滩涂上。
为了押送傅渊渟,严荃的属下已经全盘出动,此时岸边空无一人,薛泓碧跌跌撞撞地跑进芦苇荡里,肩头箭伤痛得他眼前发黑,后面还有杀手紧追不舍,要想逃脱委实难如登天。
终于,他好不容易逃出了芦苇荡,眼前就要钻进地形复杂的小树林里,一道黑影犹如飞鸟从他头顶掠过,正正落在他面前。
杜三娘一身红衣艳烈如火,长发盘成利落的高髻,露出她如刀锋般凌厉的美貌,此时单手握长刀,抬眼睨他一眼,哼笑一声:“小兔崽子,有点本事,不过……到此为止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道黑影紧随其后,将薛泓碧团团围住。
最后的生路被阻,薛泓碧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幸好他早已想过失败,此时也不发疯,只是抬头看着杜三娘,扯起嘴角道:“我不跟你回去,你杀了我吧。”
如果他逃不掉,那就死在这里,没了他这个累赘,傅渊渟就不必投鼠忌器了。
杜三娘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嘲讽道:“你才多大的年纪,就知道舍生取义?还是说在你心里,自个儿这条命当真不值钱?”
“舍生取义我不懂,要是能活我绝不想死。”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来,薛泓碧勉强挤出一个笑,“但是,我宁做死人,不当活鬼!”
——杜鹃,做人跟做鬼是不一样的,我愿做十世短命人,不当一生长留鬼。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跨越了十六年岁月在杜三娘耳畔重合为一,她看着面前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薛泓碧,恍惚间又见到了那个向自己伸出手的女人。
白梨曾对她说,我们一起重回人间吧。
彼时她没有握住那只手,满心都是被背叛的愤怒和憎恶,拔出自己的刀在白梨掌心留下了一道几可见骨的伤口。
后来,她在多年后去给白梨收尸,在那青白冷硬的掌心看到了这道熟悉的疤印,分明早该愈合如初,却不知白梨为何要留下它,只记得那一瞬间,她无知无觉已泪如雨下。
多么可笑啊,变成人的白梨死去了,身为恶鬼的杜鹃却在同一天活了过来。
这是杜鹃最恨白梨的一点,她让一个鬼有了人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