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她好像堕入了一个纷乱的梦里……
她隐约记得,今天是个阴天。
那几团阴沉沉的乌云正在不断聚拢。
这不是个好兆头。
穹顶越变越浓,越变越厚,大成一个遮天的沉重黑罩。
黑罩背后有人在奸邪地笑着,直要将黑腹之中所有无助的虫蚁小兽都压得逃无可逃。
她好像听到了好多凌乱踢踏的脚步声正在朝她逼近,越来越响、越来越真…
但她正与人群相向,无法动弹。
声势浩荡的人墙作势要将她踏垮,恐惧在膨胀,即将爆炸!
斑马线的中央。
红绿灯正在闪烁着,倒计时的鸣笛,声声刺耳。
催促脚步,渲染恐慌。
人群朝她涌来,一秒就被淹没在人海。
她被挤得踉踉跄跄。
她也想走,但是找不到方向,更没有力量。
她听到有好多个声音在同时呼唤她。
那些对“陈盼之”的呼喊好像来自不同的时空音轨,声声交织。
她努力地想要辨认、想要回应,却抓不到任何一个声音的主人!
还有无数只手在拉扯她,
她一手去抓衣角,一手去扶帽檐,却再没有多一只手去抓住从脖颈间松落的丝巾。
丝巾飘飘柔柔着,脱开了人海。
但是这条丝巾好像比她幸运,带着她的眼睛一起逃出了人群。
从密集成嶂的高楼险阻中穿梭而过,就好比在越织越密、越织越压抑的荆棘网中找到了一线缝隙,逃出生天。
转而“砰”的一声,人群被留在身后,嘈杂被消音。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平静的水面,有几分云顶湖水的安逸。
丝巾好像躺进了柔柔软软的湖面,
微风吹起涟漪,
摇摇晃晃~
直要将人的意识和思绪都晃到天边。
梧桐树的叶片,是宽大的五角枫形,看起来有几分熟悉。
叶尖不断汇聚着露水,水珠垂垂,最终顺势滴进湖面里,“滴答…滴答…滴答…”
————————
“滴答…滴答…滴答…”
这是吊瓶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也是病房里生命检测仪作响的和鸣。
协和急诊尽头处的隔间里。
宋景明守在陈盼之床边,双手无力地撑在大腿上。
冰凉的输液管被他温热的手掌握住,里面的液体正带着他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注入病床上那个女孩的身体里。
宋景明身上还穿着深绿色的手术服,头上的手术帽也没有摘。
他是胸外科的医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愿意回想短短半个小时前的那番感受。
当时,漫长的6小时手术刚刚收台,他还来不及休息,就看见负责调度手术室的护士长急急地跑进了医生休息室里,直奔他而来,告诉他急诊的关山医生给他打了5个电话,说是一个姓陈的老师从市七中被送过来,已经昏迷。
七中的、姓陈的老师,
他只认识一个。
昏迷?送医?
他很想告诉自己这不一定是他认识的那个。
可是他的双脚已经先于他的犹疑在外科长廊上狂奔。
口罩不知何时被勾落,松松垮垮地垂在他的脸一侧。
他一手抓住急诊科室的门框来抵消奔跑急停后的前倾惯性。
关山很快看到了他,朝他走来,神情是少见的严肃。
“她在那儿。”关山言语冷静。
可是宋景明的心脏却因有忧惧作泵,而狂跳不止。
他见过病房里无数的血色和冰冷,此刻却不敢去轻轻地掀一掀那层薄薄的蓝色隔帘。
他只盯着关山的脸,急切地想要先在他脸上找到一点可以让他安心的信号。
可是关山不解心焦,只拍了拍他的后背,就抬手果决残忍地替他消除了遮挡。
蓝色帘动,那只叫做惊惧的怪物好像一把捏住了他的喉咙,强撑着他的双眼。
他说不出话,却不敢错眼。
入眼是一片的白色,满头满脚缠满了绷带的女子在同样雪白的病床上闭着眼,安安静静,呼吸浅浅……
只是那张脸,也一样苍白得几乎要和绷带融为一体。
急诊室内,嘈嘈杂杂,只有这一个角落,犹自静谧。
宋景明那颗一路高悬的心,落下了一半。
还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鲜血淋漓。
“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滚了几周,身上应该有不少淤青。头部受了撞击,中度脑震荡,流了不少血,已经处理过了。最要紧的是这只腿,骨裂加扭伤,得养一段时间了。”关山知道此刻宋景明最需要听什么,因此一一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