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星垂平野,如水月色下,大江涌流。浑浊的之江水汇入东海,滩涂上,不大的雨点有力地敲击苇草,夏虫喓喓、蛙声一片。
睚眦伫立黑夜中,衣裳为海风吹拂,发梢被微雨打湿。他背对赑屃,确认道:“六弟?”
赑屃应了声,“是我。……二哥为何不进去?”
“在等你。”睚眦回过身来,飞扬剑眉隐于鬓角,眼底沉浸的无尽血色借暗夜悉数隐藏。他负手而立,面露微笑,闪烁的目光直直探入赑屃眼中。
赑屃略一思量,笑道:“二哥有什么需要问的,但问无妨。”睚眦笑笑,夜风卷起他的衣袂,扬扬飒飒,默然良久,他方语出温和,“近乡情怯罢了。回顾往昔,恍若隔世,种种错失,叫亲人远离,臣子背叛,重活一世,倒不知该从何开始了。更不知,目下,东海是谁人掌权?”
睚眦既不明问,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赑屃顺着睚眦的问题应道:“是大哥。”
睚眦神色变化纳入赑屃眼底,他知睚眦生性多疑,方才金光符箓直窜高天,睚眦不可能没有看到。睚眦剑法卓绝,于符箓一道亦不无参详,自己术法进益如此之快,不似短短百年之功。时移世易,更难保自己不会生出什么野心,为登顶高位,施展借刀杀人之计。入海口尽管无人,海底下却有大批的夜叉值守,赑屃不欲横生枝节,应对接下来东海众人的反应最为要紧,个中详情,待寻得机会分说就是。
睚眦听闻,仿若松了口气,继而蔑笑道:“囚牛?”忽而想到什么,他不笑了,神情严肃起来。“才能可以锻炼,野心可以培养,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海风烈烈,他沉默半晌,无奈笑叹:“要进得东海,还得靠六弟你。”
“二哥,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倒显得生分。至于兄弟之间,迟早要见的。而今东海清静无为,生灵懒散……欲与天抗衡,非一日之功已。”他摇头笑叹,“……我叫夜叉传信一声吧。”
“你连我肚子里想什么都知道。”
赑屃回之一笑,拿起垂挂腰间的海螺,小巧海螺变成双掌般大。呜呜的螺鸣响彻半个东海。
两人静待间,睚眦发问道:“怎么不见微?”
赑屃道:“路遇险情,怕你久等,便先过来了。她在一处安全的地方。”
睚眦讶然,“险情?我方才一直见你跟在我身后,对我说,‘二哥,你且先行,我去去就来’,待我回头,你冲来时方向游去。我闻言便加快速度,不过片时,听得百里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响音,你的金光符箓窜到高空,连百丈的丘陵都遮挡不住。我道你遇到棘手的事情,欲返回救援,此时便见一点元神飘忽前来,一头扎入江水之中……我在江岸上等你,也是为此。”
睚眦继续道:“观那元神气泽,不可能是水族,其周身缭绕一缕仙气,像天宫中人。那群天仙,动不动就喜欢元神出窍、元神入梦,到别人的世界里指点迷津。”
赑屃沉思片刻,开口解释了方才遇到的奇怪事,接着睚眦的话道:“二哥有所不知,百年间东海法令变动。马上就到汛期,东南两海总会提前封海,以保水族子嗣繁衍。那人能够元神脱壳,且可以不顾东海禁令轻易入海,有这本事的,放眼天宫与四海,两只手便可数的过来。更可况,族中开智修仙者,若随意元神出窍,擅自于封海期上岸,放在我们龙宫是大罪,龙族更不可能知法、犯法。”
“这是囚牛更改的法度?”
“是大哥与父王商议后增添的法度。”
“囚牛一向尊崇无为而治,与民休息,能想出这样的禁令不足为奇。他倒是说到做到……”
赑屃听到最末一句,心下沉思。听睚眦继而叹道:“那就不知道是天宫中哪位大人物了,在封海期,鬼鬼祟祟地入海,所为何来?这,不该是囚牛默许的吧?”
说话间,远处绿火幽幽,夜叉神头顶三股绿火,手执托天叉,踏浪而来,眼神在睚眦身上逡巡几个来回,不由额头冷汗直冒,到的岸边,放下兵器、单膝下跪,恭敬道:“六殿下!这,莫不是二殿下复生了吗?”
“正是。”赑屃应道,近前下令:“尔等速速分开海道。”
夜叉恭敬道:“殿下稍候,待小将禀报大殿下后……”
睚眦唇角轻扬,慢道:“李艮,佛教正法天龙八部护法神众之一,上古战时,屈尊到我四海当一名水府正神。四百年前,投入吾之麾下,冲锋陷阵,豪勇难书。李将军的英姿,睚眦至今记在心里。”睚眦缓缓道来,“只怕如今太平世道,李将军盔甲兵器久存库中,昔日战场狼烟,同辈热血,李将军已悉数忘却,更别提我这故人。”
“二殿下言重,李艮怎能当得二殿下这声故人?昔日战场喋血,驱逐外敌,乃末将职责所在;今日太平盛世,守得东海门户风平浪静,也是末将职责所在。二殿下思家心切,末将感同身受,不过一声通禀,末将会速速传达,届时宝马金车迎殿下回宫!请殿下稍候,末将去去就来!”不及说罢,弓腰倒退回海浪之中。
“二哥,又何必与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