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以比乌龟还快那么一点点的速度,在郊道上慢慢踱着。
自那晚我说回乐煌,歌舒彦尘便连夜带我下了六翼山。只是,今日已是离开翼州的第三日,车队依旧在人烟荒少的郊道上,我思忖着,以这样的速度走下去,估计再走个两日,都不定见得到城池的影子。
莫伊说过,在我手臂如蔓藤一般的血痕蔓延至全身之前,必须将体内蛊虫取出,所以我想趁这之前赶回去,而我为何不现在就将蛊虫取出,是因为我觉得蛊虫养在我体内最是方便,也最为稳妥。眼下除了歌舒彦尘和铜面人,再没人知道这事,若是在这个时候将它取出体外豢养,又或是重新找个人来豢养,一来动静太大,怕会节外生枝,二来时间紧迫,又去哪里找个适合养蛊的人,倘若要再找个孕妇,我也于心不忍。是以,唯一可行的,就是赶快回到乐煌,早一天回去,就早一天取蛊,于我于蛊虫都是最好。
不过,因为不想让歌舒彦尘太担心,我并没跟他说血痕和蛊虫间的关联,而现下,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至少可以让他加紧赶路。
不解地扫了眼一旁靠着小几闭目养神的男人,我有点摸不透他心思。照理,他该跟我一样,急着赶回乐煌,可除开六翼山那晚,他似乎就没一点赶路的样子,而这两日下来,我原以为他会为了孩子,劝我放弃养蛊,可他却只字未提取蛊之事,心底深知他定是极其看重这蛊虫的。
我不是想为难他,也没有埋怨的意思,一开始他已经让我别掺和他的事,是我自己强行搅进来,弄成现在这样,也是我咎由自取。只不过他的这般作势,我是真看不透。
不适地挪了挪身子,虽说这马车很大很宽敞,软垫很柔很舒适,可一个姿势坐久了也会累。然方才动作,一道比身下软垫还柔的声音已在身旁响起,“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你想下车走走?”转瞬,来人已环过我的肩,将我揽进怀,且没等我开口,已让车夫停了车。
我也不知怎么来了火气,终于一个忍不住,斥道:“能否让这车行快些?”这几日,除了堪比龟行的速度,他动不动就停车休息,真真是休息得我心急火燎。曾私底下问红梅,车队为何行这么慢,红梅却说他家主子担心我身体,是以让车夫行得慢,可我自问我这身体还没到赶个路就散架的地步,他至于慢成这样?
似乎是难得见我开口,眼前人非但没为我犯冲的语气恼火,反是泛起一丝笑意,温柔道:“既然夫人说了话,我便让他们行快些。”说完,在我额际印上一吻,当下传了口令给车外的护卫。
我有点无奈,想要再发脾气,可看到他柔和的眼,又硬生生把火压了下去,撇开了脸。
自诊脉后,我的心情就很差,对他的态度更是冷淡,本以为以这个人傲气的性子,撞几次冷脸,定会怒意横生,甩袖离开,至少识趣的,会给我留出一道空间独处,可他却完全无视我的心思,非但固执地与我同吃同住同睡,还偏生出十几分平常鲜有的耐心,无时无刻不对我嘘寒问暖,以致于我有多想避开他,也终归做不出太伤人的事,整日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其实我看得出,不管他怎么想,他对我的关心都不是假的,而原本做错事的人就是我,又有什么资格撒气,可我是真的难受,与他这样地朝夕相处,每一天都是对我内心的折磨。
两日后,我们终于到达自出翼州后的第一座城市,婺城。傍晚在凤祥楼吃饭时,听得楼里的人议论武林大会,这才晓得,原来经魔教突袭后,不仅天山派掌门岳秋林战死,正道各派也元气大伤,是以这盟主角逐的终场比武,最终改到了三月后的腊月初十举行。此外,还有一件大事,便是在之后的正道大会中,有武林人士出来提议,说武林盟主除了要有技压群雄的武功,还需要有过人的谋略和胆识,以及令众人折服的功绩,若谁能剿灭魔教,诛杀无心,这才真正担得上武林至尊,正道表率,否则难以服众。
此言一出,会上的武林人士纷纷赞同,于是,眼看一场比武便可决出的盟主之位,又被捧上了一个新的高度,这参选之人还真真是任重而道远。
坐在二楼的一处隔间,我边吃饭边听着吃瓜群众们的八卦,有意无意地瞥向歌舒彦尘。他倒是一脸不着紧的模样,依旧以每五秒一次的频率,又夹着一块鸡肉放进我碗里,口中不忘念叨:“阿离,多吃些。”惊得一旁看惯他冷脸的红梅,又差点掉了下巴。
对了,除了生出那十几分鲜少的耐心,这厮向来寡言的性子也有所转变,几日里话特别多,最喜欢说的就是“阿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离,你尝尝这个”、“阿离,你来看看这个”、“阿离,你可喜欢这个”、“阿离,夜太凉,别冻着”、“阿离,夜深了,早些休息”,当然,也包括这句“阿离,多吃些”。
我就奇怪,他明明不是不喜欢这名字,为何这几天竟唤得如此顺口,生生把有些悲愁的俩字,唤出一个浓情蜜意,柔情似水,要换作平常,我定会好生调戏他一番,想他这尊大神何时花过心思讨好人,哪次又不是冷脸严肃地下命令,要不就是霸道地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