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楷从来没有这样焦急地奔向京衙过,即使点卯濒临迟到的时刻。
他要去见顾瑂,空白的脑子已经顾不上什么“手段”,几乎在以一种神挡杀神的气势闯进了西狱女监。
顾瑂形容憔悴,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如蓬乱的稻草,但她精神很好,自落魄中透出某种不常见的神采奕奕,将平素遗世独立的清冷变成了某种翠竹般的傲然。
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只有一瞬,然后给了他一个从容又温柔的微笑。
“开门。”唐楷吩咐。没有人会在这样的语气里违拗他。
她看着他走过来将枯草踏得作响,还是那样笑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像是风拂过湖面自然会漾起涟漪一样。她只好这样笑着,道:“你来了。”
他走到她面前,半跪下来,一言不发把她拥进了怀里。他抱得很紧,火热的身体几乎刹那就暖了她。她愣了一下,伸出手——连她自己都以为是要推开他,但她回抱住了他,伸开的指尖,如一片叶落上他的脊背。
这是一个全然被情感和冲动支配的拥抱,此前从未发生在这两个聪明人之间。
她的回应让他受宠若惊,不由将手臂收得更紧。
少年背上肌肉富有弹性的收缩正合上他颈侧脉搏的跳动——这具身体里蓬勃的生命力量跃动到她的指尖鼻尖,迫使她的心也跳得快了些,与胸口他的心跳契合成一个频率。他身上有衣料的熏香味,是很普通的沉香,还有一点汗水的咸湿。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寒冷的雨夜拥住一床松软温暖的棉被,让她想蜷缩进去,一梦黑甜。
可,还是她先松开了他,她的理智强行将她从某种被自己唾弃的贪婪中抽离出来。
“你怎么来了?他们准许你见我?”她侧过头问。
这话重新勾起了唐楷压住的怒火:“一个认罪的囚犯,大概还是个死刑犯,他们为什么要阻拦我送温暖?”
顾瑂看他气鼓鼓的样子,反而笑了:“生气了?”
“当然气!”唐楷委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倚翠楼你不说,现在连罪都认了,我下次再见你是不是就在刑场上了?为了躲我,你也不必这么拼命。”
“我没想躲你,更不想赔上性命,我是想保命。”顾瑂不疾不徐,安慰他道。
“怎么保命?”唐楷道。其实在来之前他就有预感,顾瑂的招认绝不是这么简单。现在见到她,发现她没有被用刑的痕迹。
不是屈打成招,他的心已放下了大半。
没有被逼迫,那就是她主动的——无论如何,掌握主动权总是好事。
“我在这里已经十余天了,他们不审我不问我,你说,他们是在做什么?”顾瑂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道。
“拖。”唐楷不假思索:“上公堂审你,审不出结果就要放了你,以现在的事实,他们必然要放了你们兄妹,但是他们不想。”
顾瑂点点头:“他们为什么偏要留下我们兄妹?”
“有人知道你们不是凶手,但你们又是难得的替罪羊,随便放了舍不得;有人真心认定这件事就是你们做的,只是还没有证据。”唐楷分析道。
“总之,现在束手无策的京衙倾向于用我们结案。可是,那他们为什么不用一些手段”顾瑂道,“按理说,处理我们兄妹这样的无名小卒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他们忌惮什么呢?”她看向唐楷:“最开始时我想,会是因为你吗?”
唐楷想到自己被雷大力堵到家门口,那壮汉满脸担心转达司理的话,让他“好好休养,不必担心京衙事物,刑狱全由许侍郎做主”。雷大力还真情实感地问唐楷到底身体如何,什么病需要休养?唐楷无奈答他:“大概是心疾。”把一根筋的下属吓得立刻要给他请大夫。
唐楷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顾瑂也笑了:“是啊,我想,你这么厉害,却对我不闻不问,面也不露,可见花言巧语全是假话。”唐楷总觉得自己听出了一点埋怨。他罕见地没辩驳,在心里偷笑。
“后来雷大力告诉我,司理让你休了病假,”她调侃他,“还以为你少年得志跃龙门、腾九霄,原来也是人家手中的鸟雀。”唐楷无奈一笑,拽了一下她的衣袖:“我不就是没有想办法来看你,至于这样挖苦我吗?”
顾瑂一愣:“我没有……”
唐楷把话题拽回来:“你觉得,他们顾忌什么?”
“民意。”顾瑂答道。
“多亏你之前为了找出凶手遍查京城,京中大街小巷,或多或少都有对这案子的谈论。如果京衙说,是我们这样一对势单力薄的兄妹搞出这样一场大案,一定会有质疑之声。声音够大,或许会传到国主耳中,那时,他们要面对远超现在的压力。”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铁证,让他们不会被怀疑,或者怀疑也无法推翻。”唐楷补充道。
“没错,他们在等,或者说在制造这样的东西。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等到,所以我认罪了。”顾瑂的语气轻快起来:“拿到了我的口供,他们便没有理由拖下去,必须要上公堂。到了公堂上,就有了搏命的机会。”
“你想翻供。”唐楷隐隐嗅到了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