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儒士就先在案桌前的木凳上坐下,随后抬手对着季秋示意。
主次分宾皆入座,那上首的文士和颜悦色,言语中带着客气与温和:
“我听过你的名声,再加上你族中长辈亲自出面,收你为入室弟子是事前就说好的事情,自无不可。”
郑修为太学宫五经博士,曾经听过他讲课的弟子,近二十年下来何止数千人。
凡是听过他课,于他座下修行过学问的人,都能自称一声郑公弟子。
但这种弟子,却是只有课上师徒之缘,只能称一声记名尔。
再往上,那就是随侍左右的入室弟子了。
所谓入室,含有领会、精悉师父所受技艺的意思,是老师细心培养的对象,未来学得出色,甚至可以继承郑修的衣钵,堪称是一脉相承。
自与那些听课的记名之辈不同。
这也是为何季秋在这最开始时,并不惧袁木这位三公世家嫡系子弟的缘故。
一代大儒的入室弟子,拢共可能也就二三十人,再加上季秋一郡士族的身份,得罪袁木顶多有些许坏处,毕竟又不是得罪整个袁家。
占着理来教训他,那也是他自己活该,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毕竟家中长辈为此小事,又岂能拉下老脸,前来替他出头?
早年间,郑修求学时曾与当阳张氏族长张休结交,允诺日后若有机缘,会收张氏杰出子弟入门下修行文道。
于是,这灰衣儒士先是肯定了自己会收下季秋,其次稍稍顿了下,复又问道:
“然修行文道学业,其中讲究却是颇多,并非一言可以概括之。”
“读书可以养性,可以明智,甚至可以从中修出道理,与天地共鸣,养一颗文心,得到足以与气血武夫、化外方士媲美的神通之力。”
“但在那之前,作为你老师的第一课,我得先问问你。”
“你欲随我修儒道,那么在你心中,何为儒道,你又欲以哪本经书为修行之基?”
郑修面色渐渐有了些严肃,正襟危坐,双眸直视季秋,就好像是并未把他当做孩子一样。
十六岁的年纪,又是出身士族,不算小了,起码诗、书、礼、易、春秋五经之属,是一定读过的。
通读五经,为文道入门的第一步,其次第二步就是践行文心,又名曰:定道。
想要以文为基,炼出种种神通,那么就一定要从先贤文章或是经籍之中,求出属于自己想学的道理。
儒圣曾教化天下,广收三千弟子,倡导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因此后辈子弟各个所求,皆因人而异,各不相同。
但只要是事物,就一定会有高下之分。
求取的东西,毕生的追求,也是会有简单难易的,这是定数。
而文道自成显世之学,被各脉世家收录填充,时至如今,以五经为尊。
其中《诗》温柔宽厚,《书》疏通知远,《礼》恭俭庄敬,《易》洁静精微,《春秋》属词比事。
天下九成的士子,皆以其中之一为根基,耗毕生之力攻读之,以期望有哪一日可以著书立传,将一家之言成为一世显学。
到了那时文心一成,便能称一声当世大儒,留名于世了。
这是天下九成九士子的追求,同时亦是郑修的追求。
只不过这位的野心,明显更大一些。
五经所属,他早已铭记于心,又通它道,将古今经籍融会贯通,已是自成一家。
因此郑修想要去求的,是成为那古时诸子一般传道天下的功业,留名于滚滚青史,而非当世之显学也。
但这都是题外话。
他眼下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问一问季秋,他想要去求什么道理。
对此,季秋自然毫不意外。
因为这是每一位学子拜师时,老师都会问出的问题。
连自己想修什么都不晓得的,那才是愚不可及。
看着眼前直视自己的郑修,季秋神色未变,眉目间坦然至极,随即语句便流畅的开口,回道:
“所谓儒道,乃人需也。”
“儒圣究前人先辈之言行,编纂五经教导世人如何走向圣人之道,意欲以此教化天下,使得众生皆能明心见性,人人如龙,此乃大善。”
“弟子幼时就通读儒圣事迹,因此我所见的儒道,就是教化天下之道。”
“至于五经,既是前人诸子之言,自然不可不修,却也不能尽修。”
说到这里,季秋语气微顿。
他看着眼前眉头慢慢皱紧,隐有不虞生出的郑修,又继续正色道:
“弟子愿先修五经,以此入修行之路,再寻道理,成我自身之基!”
“所以,还请先生教我文脉修行之道!”
话语落,这狭小的木屋顿时寂静无声。
哪怕是一根细针跌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郑修紧盯着眼前的季秋,似乎是完全没有料到,这看起来年轻至极的少年,竟能在一名当世大儒面前,道出如此言论。
沉默片刻,良久之后这灰衫文士才缓缓开口:
“小子,就凭你这一番言论,若是在别家儒学面前,判你一声大逆不道,你都得老老实实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