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心沉默几息,起身出去拿账本。
他不明白他娘的用意,但阿娘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且他没去参加今年的春闱,就已让阿娘伤心过一回,不能再违逆阿娘的话。
然而刚到檐廊上,便见有人匆匆赶来。
“大当家!白浪矶又决口了!”
柳飞雁刚阖上的眼豁然睁开,与秋玉一同快步出来,厉声问:“临州情况如何?”
“报信的兄弟回来时,临州卫才赶到,齐大人命令他们退一里抢筑拦水坝,最新的消息还没传回来。”那人快速地说:“原来的沙堤起了管涌,堵不住,冲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钦差副使,职任中书舍人。”
“我知道了。让弟兄们多辛苦些,密切关注白浪矶的动向,一有消息就立刻来报。”柳飞雁让对方下去,脑仁痛得厉害,仍试图将乱成麻的思绪牵出条理,“中书省,秦相爷,忠义侯,户部……”
“不对。”她猛地抓住秋玉的手腕,后者回握。
柳从心走过来,问:“阿娘,哪里不对?”
穿堂风卷着雨珠噼里啪啦地跳溅到廊上,打湿衣裳,吹灭了屋里未来得及罩上纱罩的灯烛。
柳飞雁缓过神,看着他说:“钦使出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给你大姐递消息,让她在下游去找,不论生死,都先把人捏在手里。你现在就去。”
柳从心皱着眉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张口,取了斗笠便下山,白衣很快融进暮色。
秋玉这才将担忧问出来:“大当家,您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预兆?”
“这件事里,秦相爷的态度若即若离,令我感到极其的不安。”两人是几十年的老搭档,柳飞雁对她说了实话,“我有种直觉,咱们这回要面对的将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难关,若挺不过去,就没了。”
她望着山下好一会儿,又说:“我甚至在想,当初搭上齐宗源这一步,是不是走得不对。”
“对不对,咱们说了也不算。谁让咱们基业在江南,三任总督,十几位布政使按察使,哪一个要钱要物,咱们有拒绝的权利?我只知道您的每一个决定,都让咱们商行越来越兴盛,大伙儿也都实打实地分到了好处。”秋玉站到她身后,替她按压太阳穴,缓解头痛,“韧儿闹着要去从军的时候,我就想开了,有些事就是命,一开始没办法改变的始终是改变不了。大当家,您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若我一人,一家,那餐风饮露都无所谓。但我干系着的不止一家,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将身家搭在我这里,我岂能辜负他们?”柳飞雁长叹。
她的视野里,遍布半山的建筑群各处挂有数十杆雁子旗,在晦暗的风雨中飘摇不止。
白浪矶。
数百支桐油火把撑起一片天地,火光笼及之处,举目皆是水泽。
原来的堤坝已被洪水淹没,水线前逼一里,靠北临近州城的上坡,到处都是着藤甲的卫军。在长官的指挥下,急哄哄地跑动着抢修防水坝。
仿佛天上砸落的不是雨,而是热油。
嬴淳懿接连垒了几只沙袋到沙堤上,感觉到过腿弯的水面没再往上,吐出一口血沫,朗声喊道:“江主事,水似乎不再涨了!”
“嗯?”不远处的人堆里传来应答,然后有个浑身淌着泥水的人影爬到堤上,拿了支火把向外一照,蹲下来紧张地盯着水面。
再回头时,底下围了一圈人,把他吓一跳。
齐宗源问:“江主事,这水是不是真的没涨了?”
一片寂静中,江与疏紧张地点头,有些结巴地说:“没、没涨了,洪水停了。”
底下所有人,不论官员还是兵丁,都肉眼可见地瞬间松了一口气。
“但、但是……”江与疏硬着头皮指了指天上,“雨还没停。”
众人还没落稳的心脏又吊起来。
“还不快继续筑堤!”齐宗源训斥趁机抖落藤甲积水的临州卫,见卫军们重新忙碌起来,才耐着性子问:“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江与疏回答:“若是雨没停,洪水却不涨,很有可能在上游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什么事,你倒是一次性说完啊!”齐宗源忍无可忍。
“我不、不知道,得去看、看看。”
“那现在就去看!”
“好、好!”少年急急忙忙地跳下来,扶正歪斜的斗笠就要跑。
“哎,带两个人一起。”盛环颂叫住他,随手点了两个卫军,“去,跟着保护江主事。”
沉浸在焦急与惊惧里的江与疏被这一打断,立时想起之前一直念着的事,回身跑到齐宗源面前,作揖说:“齐、齐大人,先前今行、就是贺舍人,和另外一个人,因堵管涌被洪水冲走,还请您派人去找找他们。”
“谁?”齐宗源按了下额头,“我都给忘了,是得去找。”他看了一眼孙妙年。
后者心领神会道:“现在哪里抽得出人手?洪水这么急,人还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雨势大,路也不好走,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