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行当然不知道秦相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这几位想从他这里得到个什么意思。
但显然,他们身为秦相爷一派的人,把他也当成自己派系的人了。他依着冯于骁的言慢慢坐下,并不贸然答话。
孙妙年沉不住气,劈头盖脸地说:“我和齐大人早就给相爷去过信,跟着急报前后脚到的,政事堂发下来的批复也是让先开吴、俨两州的粮仓,我们以为他老人家应该是知道江南四州的常平仓根本撑不了二十天的啊!可现在怎么又让忠义侯来了?若非运河上都是柳氏的人,一直盯着使船,才能提前把人拦下。否则真让他微服私访下来,咱们不如直接进牢子还快些!还有张文俊,要逼着咱们……”
“什么?”贺今行震惊得站起来。
“撑不到二十天?”他低声喃喃,脑子里飞速地闪过各种信息与猜测,惊骇地看向齐宗源,“你们假报公文了?”
先前在议事堂商议的筹款期限和数额,皆是以官府还能再赈济到廿二为前提。若是不能,那势必还要再提前才行。
他立刻追问:“临州和淮州的常平仓里还有多少粮食?”
“……什么?”孙妙年的惊讶不比他少,睁圆了双目,快速道:“难道秦相爷没有知会过你?”
“那他派你来干什么?是他亲自派你来的吧?”冯于骁连着问。
两人几乎是同时看向齐宗源,对了一遍眼神,三双眼睛里皆是“糟糕”二字。
贺今行不着痕迹地撑住桌角,一时大起大落的情绪令他脏腑气血翻涌,阖眼片刻才平静下来,按实说:“忠义侯为钦差,是由裴大人举荐,陛下首可,并非秦大人一人能左右。且秦大人让下官来,是要下官请诸位大人实心尽力,用心救灾。”
他这话如秤砣,沉了地便再无回响。
屋中另三人都变了神色,齐宗源道:“秦相爷的话就只有这些?”
贺今行道:“确只有这些。”
半晌,齐宗源靠上椅背,“本台知道了,午膳应当已备好,贺大人就先回去吧。”
“请齐大人容下官多说一句。”他拱手道:“若是临淮两州的常平仓赈济粮不够,还望大人开诚布公,我们再根据实际情况加快筹款的速度,灾情刻不容缓,一日都耽搁不得。”
少年深深一揖,才转身离开。
门一关,孙妙年便破口大骂:“我老孙还以为这是新上位的心腹,没成想就是个马前卒,还是个满口假仁假义的愣头青。读几本书就自以为了不得,他懂个屁!”
齐宗源示意他稍安勿躁,叹道:“这样的人派下来做事是样样不成,样样坏事。但又确实是秦相爷指的人没错……你们说他到底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玩儿我们吧?”冯于骁说:“但常平仓的事情让这愣头青知道了,他会不会告诉忠义侯和沈亦德他们,咱们怎么应对?”
“那几个粮仓,也不怕他说,反正账目是做好了的。至于秦相爷的深意,我再写信问问罢。”
齐宗源扶着额侧思虑半晌,溢出一丝冷笑:“其实也不难猜,忠义侯与沈亦德替裴孟檀来拿咱们的错处,想借此攻击秦相爷。他们在宣京争朝班里的位置,却要在咱们江南路打擂台,拿咱们的身家性命做棋子。”
冯于骁皱眉:“不过这回钦差巡察的差使让裴孟檀揽了摊子,秦相爷只插进来一个人,是不是朝中局势有变啊?”
“管他怎么变,裴孟檀还能压过秦相爷不成?”孙妙年哼了一声,“也甭管是谁,咱们逢年过节送上去的孝敬可不少,除了才死的孟老头,满朝哪个没收过江南的东西?想就这么作践咱们,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拿不拿得起!”
“没到那个地步!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先过脑子再说话?”齐宗源打断他,不耐烦道:“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钦差要咱们弄钱,那咱们就弄。你马上就去下帖子,明晚在总督衙门设宴,请江南各大世家的当家人前来。”
孙妙年不情不愿地咽下埋怨,转脸又吹胡子瞪眼地说:“可四月才办过一次‘百花宴’啊,按惯例下一次得到中秋,提前两个月,这我得遭多少咒?况且这恶人咱们做,骂名咱们担,钦差倒落得清闲,白白等着捡功劳。我可不乐意。”
齐宗源道:“笑话,既然来了,还想稳坐钓鱼台,没这么容易。你的帖子里就写,钦差说了,这是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难,我看谁敢不来。你提前打好招呼,敢不来的,可别怪钦差一封奏表上报朝廷,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本台也救不了。”
冯于骁颔首道:“若是有哪家还要推拒,我带人去办。城里的‘洗贼名’,乡里的‘验白尸’,不怕他们不肯松口。”
“就这么办。”齐宗源拿定主意,让他们各自回衙门。
人走光了,浣声抱着琴进来,只行礼,不言语。
他一指对墙的琴台,“弹。”
伶人就了位,击玉之音便淙淙而来。
一曲罢,齐宗源再道:“别新起了,就弹那天船上那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