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禁军校场。
校场两边栽种着杨柳,濛濛春雨里,柳丝如愁。
场上这头,令旗一下,蓄势待发的马匹便横向冲了出去。
马上骑手并未控缰绳,一手张弓,一手搭箭,侧身瞄准。
场上另一头,五十丈开外,树了一排靶子。
一支长箭穿破春雨,“唰”地钉到靶上。
不过两息,又是“唰唰”几声,红心上便攒了一圈羽箭。
全副武装的校尉跑过去看了一眼,举起手中红色小旗摇晃,高喊:“全部正中靶心,十分!”
这边计分的校尉便重复一回:“顾钰,十分!下一个!贺眠准备!”
下一位早已准备好,瞅着令旗向下,便一夹马腹,反手取下挎着的角弓。
他一次搭了两支箭,拉弓的手臂向上曲起,发力的瞬间,贴肉的武服窄袖几要被撑破。
只听一道细微的崩裂声——
贺长期及时勒马,看着还在手里的羽箭,懵了会儿。然后向着旗台甩了甩弦断成两截的弓,摇头:“考官!你们这弓,不够劲儿啊!”
这话瞬间激怒了旗台上特意来观看比试的禁军统领,他把自己的大弓甩给台下的小旗,“去,拿给他。”
小旗小跑着送弓,贺长期打马迎上去,半途便截走装备。
旗台上的统领怒道:“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多大的臂力,能不能拉断我这张弓!”
他挽长弓如满月,大笑道:“将军这张弓是好弓,断弦岂不可惜?”
笑声未落,利箭离弦,直入靶心。
鼓声似春雷震响。
监试官齐声喝令停笔,早在号舍巷口准备多时的试卷官立刻开始挨着收卷。
此时考生还不能走动,要等考官清点完全部试卷并弥封之后,会试才算彻底结束。
贺今行在最后一位,检查好首书的籍贯姓名年甲等等,待试卷官收走正卷,才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几日春雨连绵,天色总是阴阴,此时难得放晴。
沉闷已久的贡院忽地爆出一声来自举子的长啸,如水入油锅,迅速炸开各种各样的声音。
浑厚的,清越的,苍老的,或痛哭或大笑,或独自发泄或呼朋结友,或志得意满或追悔不已,每一道声音都代表着不同的人。他们从九路三十三州,从天南地北聚集在这里,不论老少,都有着一个共同的身份——读书人。
不知寒暑多少年,走到今天,坚持完一整场,便不算白来。
他听着周遭的喧哗声,不自觉露出笑容。而后将草卷放进考篮,拆下号板,提着东西走出两步,再回头看那逼仄的号房,一时也有些感慨。
不论结果如何,其他人或许还有机会重来,但他这一辈子,就这一次。
隔壁的同考叫他,双手递到他面前,“这两样都还能继续用,还给你。”
这人一手端着砚台,一手托着水注;面容上是掩不住的疲倦,但眼睛却含着光,十分明亮。
“多谢。”
贺今行本没打算收回,但既然对方要还,那他就接着。
“不客气。我有多的,分给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微微一笑:“贺旻,贺今行。”
“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却是很大的事。”青年认真地说,再退后一步,认真地作了一揖。
“秦甘路,夏稞。稞是青稞的稞,所以你也可以叫我夏青稞。”
贺今行略感惊讶,念及“青稞”二字,问:“西州的人吗?”
西州因地处大宣最西端而得名,全州位于天河高原上,盛产青稞。
由仙慈关向南,翻过高耸入云的错金山脉,即可踏入西州境内。
他从前常在错金山下跑马,却从未翻越过这座被当地人奉为圣地的神山。他不能离关太久,而天河高原又太高、太冷、太辽阔。
夏青稞用一种明显变得兴奋的语气应道:“是啊,你竟然知道。”
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继续说:“西州是我的家乡。我们那里很好的,人好,风景也好,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大家都很爱它。我真高兴你竟然知道,欢迎你以后来玩儿。”
路窄,他请贺今行先行,自己在后,话匣子一开就水泼似的往外倒。
“我是我们那里唯一的举人呢。我出来时,村长爷爷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这一趟是大吉,一路灾祸不断,但皆能逢凶化吉。”
他走下高原,在错金山下遭了响马,得幸被过往的大商队搭救;后来迷失在甘中路的黄土沟壑里,又遇到了一对和善的老夫妻;商队镖师和老夫妻送给他的盘缠,不出两个州便被尽数骗去,准备在江水边上找短工凑钱时,发现一艘到宣京的货船正在招水手。
他抓住这个天赐的机会顺利上船,一个多月便学会了东部流通的官话,最后在会试开始前一刻赶到贡院。
“村长爷爷真的高明极了,我的确是个非常幸运的人。”他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