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化十四年,冬月初八。
早饭过后,贺今行一口气喝完了药,咂舌:“这药怎么喝都是一样的苦。”
携香从他手里拿过空碗,笑着说:“良药苦口嘛,看着是要好些了,今早都没听见你咳嗽。”
“毕竟都喝了三天了。”他见携香踮着脚要拿橱柜顶上的罐子,忙几步上前帮忙拿了下来。
“才三天,还有两副没熬呢。大雪日里冻一夜,不伤寒才怪。”携香停下手中动作,“亏你底子好,还能跑跳。我也不问你去干了什么,但总归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要保重。”
她看着少年人点头,知道他是认真的,这孩子向来听得进去话。
但是,她心里叹了口气,低声说:“杨阮咸和赵睿今日午前就能进京。”
“孟若愚的奏表里,杨阮咸是不知情的。但陆潜辛能改斩监候,有人要保他,就说明他不是主使。不知他给出的供词是否牵扯到这两人。”
贺今行想到重明湖泛滥时坚守洪灾一线的杨阮咸,想到夜探稷州卫大营时赵睿的反应,想到引湖口通航记录里柳氏商行的频繁身影,再想到近来种种。
一个陆潜辛,根本不够做出如此滑溜的局。
他聚拢眉拢,一面擦桌案,一面说:“不论罪责如何,他们出了稷州,大概率是回不去了。”
稷州知州与稷州卫的监军两职就空了出来。
稷州不止是中原粮仓,还供着西北边防军的岁粮。
往年不管哪一任知州,在这方面都没出过什么事。
但现今多事之秋,事情从稷州起,又可能影响到西北。他想着留个心眼儿的好,便吩咐携香:“近来多注意朝中想要补稷州职缺的人。”
“好。”后者颔首,顿了顿又迟疑道:“傅禹成那边没盯出什么异常,这老东西日常混账事太多,反倒叫人难以分辨。”
“对他不必太费工夫。”贺今行想了想,说:“可以留意一下他的家人朋友或是门客亲随。”
收拾完厨房,两人一起出去。
晏尘水恰从西厢出来,他腋下夹着两把伞,看起来很高兴。
携香忽然想起来;“你那把伞……”
她说的是嬴淳懿给的那把伞。贺今行摸了摸耳垂,那伞现在还立在他的衣柜里,他小声说:“我找机会还回去。”
“你俩说什么呢?”晏尘水走近了随口问道,分给贺今行一把伞,又笑嘻嘻地提携香端背篓,“携香姐姐也一起去吧?”
“你们去就好了。”携香背好背篓,“我看过好多回了,没甚意思,不如趁大家都凑热闹的时候去捡些好肉好菜。”
“啊,可惜。”晏尘水作罢,“难得张先生也愿意出门。”
携香笑笑,先行出门去了。
张厌深才从东厢出来。他穿了身远山紫的圆领窄袖棉袍,走在清晨的微风里,眼角眉梢都漾着淡泊的天光。
“老师。”贺今行上前欲扶他,他提起拐杖笑说不必。
三人从灯门巷出来,街上尚没几个人影。然而转过街角,进入玄武大街,目之所及便都是三五成群、兴高采烈的百姓。
贺今行与晏尘水一左一右护着张厌深,随着人流涌向永定门。
天色越发明朗,金乌跃出房顶,洒下大片轻盈的阳光。
城门三洞,右侧进城的门洞里驶出几匹黑马,骑手背后插着禁军的黑龙旗,马后跟着跑出一队黑甲步兵。
骑手带着步兵将人群分作两边,自主城门洞伊始,步兵们拉起条索筑起人墙,清出一条两丈宽的道来。
越接近城门,人群越挤,三人干脆在某间闭门的铺子前寻了处台阶停下。
“这得有一个营的人吧?”晏尘水挑起眉毛:“往年都没这么大阵仗。”
领头的骑手打马经过,武服上绣着熊罴,应当是位千户。
贺今行又看着十步一兵的人墙,按永定门到应天门的距离估摸着说:“可能更多。”
百姓们亦是惊讶,继而更加兴奋,各种猜测迅速传开。
一刻钟内,就三人所站立之处,周遭过了不下三种流言。
晏尘水再次感叹:“大家是真的敢说。”
贺今行:“兴许就是要人说呢?”
“老子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事之所成,除了‘术’与‘道’,还离不开‘势’。”张厌深两手拄着拐杖,目光掠过挨挨挤挤的人头,“眼下这万民空巷沸反盈天之景状,也可以说是一种‘势’。”
“没有平白无故就起的势,你们猜猜,这股东风从哪里吹来?”
晏尘水说:“今日是长公主进京,风眼自然是长公主。长公主成名已久,深受百姓爱戴,宣京人人都以她为荣。”
“北方边境长安,既无战果,何谈荣耀?按例归京述职而已。”张厌深摇头,“你刚刚才说过,往年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晏尘水歪着头思考半晌,点点头说是,“为人臣最忌讳功高震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