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的确是往英国公府方向去的,然而绕过英国公府向北拐入了一片林子,最后停在林中一座院落前,也不知是不是英国公府所属。但那不重要了,李征按捺住雀跃的心、混不知事地随老元下了车、进了院子,一路行来一个人也没遇见,让李征心生诧异,很快兴味大起。院中布置雅致、一尘不染,却没有一名小厮仆婢,又坐落在这样幽深的林中,像什么?可不就像那些戏文里凭空出现的府宅,内中住着天仙下凡、摄人心魂的狐仙,只有那被挑中的有缘书生才得窥见。不过眼前屋宇中住着的不是狐仙美娇娘,而是一位叫人见之不可谖兮的贵公子。
常理来说,此情此景免不得叫人疑窦丛生、心生警惕,然李征只觉兴奋、好奇、期待,十足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踏上木阶,明明只是车夫却好似管家的老元一声通报也没有,径直掀开帘子引他入内,温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清水龙涎香的气味。清水龙涎香香味独特,有微妙的丝绒柔感,芳润中夹杂丝缕甜美,闻之如见百花盛开、如置天府神国,有“日月同辉之香”的美称。再观室内陈设虽简,却简而不陋,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画案、坐墩、插屏、宝格、单人塌……配上深色的木地板,一派庄严冷峻,然而高挑的鸭卵青帘幕却又让人眼前一亮,犹如点睛之笔,避免整个布局失之古板。宝瓶中插着的不是秋花,而是碧绿的松枝,更添生机。
不知为何,李征没有来过这里,却觉就该是这样的。好似那个人,沉静内敛中透出动人心魂、却又不可亵渎的高华,对他这个年岁的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此刻,让他念兹在心的人正轻靠在窗棂上,微仰着头,闭着双眼,睫毛在窗牖透进来的光亮中轻颤如蝶,握着书卷的手随意搭在膝上,和光同尘、静谧美好得好似一幅不世出的画作。长阳有此等人物,不该籍籍无名才对,即便仍未猜得对方身份,但李征不在意了,只为这颗沧海遗珠为自己所发现暗喜不已。
老元上前一步欲唤醒睡着的人,李征赶忙拦住,给他一个“别打扰,先退出去再说”的眼神。不等两人退离,云公子已经醒转,见两人突兀地杵着,面上闪过一丝尬色,一晃即过。“贵客临门,是我怠慢了。”说着放下书卷,飘然起身,一面吩咐老元准备茶具,一面抬手引李征入座,随后在他对面坐下,歉然道,“方才叫阁下见笑了。”
李征脱口而出:“不见笑,正是‘有美入画,见之我幸’。”见面前人英眉微蹙,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浑话,忙干咳两声,岔开话题,“今日总算得见君,此伞当还。”他双手托伞,似托着价值连城的宝贝,恭恭敬敬送到对方跟前。恰逢老元进来,放下茶具,替云公子接了伞。见他一脸不以为意,李征忍不住问:“老哥待把这伞放到哪里去?”
“啊?”老元莫名所以,“当然是放到器物室,不然搁哪儿?”
发觉自己又犯蠢,李征尴尬地摸摸鼻子,故作轻松间忍不住偷瞥对面人一眼,一心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却屡屡出错,生怕就此给他留下什么古怪的印象。好在云公子面色如常,正将茶釜放上小炉,老元退去不见仆婢入内,云公子竟是要亲自为他煮茶,李征心中欣喜。
云公子的动作从容和缓、行云流水,往日在他看来再无聊不过的事由他做来如诗如画、别有韵味,不知不觉看直了眼。随着他的举动轻声和道:“水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适调之以盐味。”待釜中水二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云公子拿起茶则,又道,“出水一瓢,以竹?环激汤心,则量末当中心而下。”少顷,再道,“腾波鼓浪、势若奔涛溅沫,以所出水止之,而育其华。”
茶成,云公子舀去沫上如黑云母之水膜,他赶紧替他摆好茶碗。骨节分明的手微动,茶汤倾下,香气四溢,云公子将第一碗茶送到他跟前,只见碗中茶沫如花,茶饽似雪。(《茶经》)李征受宠若惊,半起身接过,仓促间触及对方指尖,冷玉般的寒凉激荡入心,令他如遭雷击,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随后体内燃起燥火,让他耳根发烫,如坐针毡。
恍惚间云公子的声音飘来:“阁下不适吗?屋内会否太热了些。”
蓦地冷气袭来,李征一个激灵从不合时宜的旖旎迷情中清醒过来,原是对方将窗牖启了一条缝隙。他连忙拉下:“公子身体要紧,不必顾虑我。”
云公子垂眼,平波无澜道:“向来如此,非是弱不禁风。”
意识到他是解释自己体寒是常态,非有隐疾,李征心中咕咚冒泡如方才欢快沸腾的茶水,带着丝丝甜味。这句话似有魔力,拉近彼此距离,李征本不是个惯于谦卑之人,当下抛开拘谨,眼顾四周:“我可以四下看看吗?”
“请便。”
他一撩衣摆站起,走到大香炉前摸了摸,又到挂画前逗留片刻,最后停在宝格前。此宝格与别不同,上层不以木板隔开,而是相通为一个整体,格壁上挂满金色的蝴蝶。蝴蝶翅膀或是展开、或是收拢,形态各异,似自由飞翔、似停驻小憩,栩栩如生。粗略估算,上百只蝴蝶,竟无一只相同。李征见过喜欢收藏玉石的、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