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永安如一尊泥像坐在东宫正殿,半晌不动一下,周身散发冷冽的气息,无人敢靠近,连香雪也退了出去。大殿只剩她一人,更显空阔寂寥,目光扫过金砖红柱,是因为殿宇太大,所以住在其中的人难忍寂寞吗?后宫因为寂寥难耐,生出多少哀怨之词,难道东宫竟也逃不脱?方才所见画面在脑中不断回放:映在窗棂上纠缠的身影,断断续续传出娇喘,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立不住,脚下生风般逃离。是自己疏忽了教养,亦或皇宫这种地方太容易让人扭曲?可是自己教的道理还少吗?国学馆教的圣人之言还不够多吗?越想,就越是有一股火气往脑门窜。
等了许久,太子才慌慌张张跑来,衣衫不整、发髻歪在一边,鞋子也没来得及穿,不知为何,她想起昭成帝那个敢在佛寺行淫的不成器儿子,他的下场无人不知,故事被人编成戏文在市井街巷流传。他疯了,可人们给他的只是嘲笑,连半点同情都没有,堂堂皇子、乐平王,最后沦落成孤家寡人。也许对他来说或者已是幸运,但对世人来说他无疑是可悲的。眼前的逆子,眼神闪烁、畏畏缩缩,一副孬气的样子,竟叫东方永安在他身上看到乐平王的影子,如何不叫她惊且怒。
原本她想着弄清缘由前,定要克制脾气,孩子是自己生的,自己教导的,当对他有信心。倘若他勇于担责,听他一辩无妨。但他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副荒唐模样,让她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不等太子开口,上去就是两巴掌,对着他的头脸打下去。
太子的神色更懵,想要分辨的话咽了下去。
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家母亲如此模样,发这么大火。自家母亲与其说是皇后,不如说更像一位寻常母亲,对他们兄妹的教养十分重视,国学馆的授业还不够,定要亲力亲为。虽然严肃,但甚能克制,从来不轻易发怒,对他们不同于别人家对儿女的态度,允许他们辩驳、倾听他们的想法,极少一意孤行。母亲说这叫“尊重”,她尊重自己孩子的想法,鼓励他们有自己的见解。与国学馆其他弟子交流过,才知别的人家不都是这样,甚至很少如此。对此,他们兄妹很高兴、也很自豪有这样的母亲。
所以,母亲这般勃然大怒,太子一时怔愣。
“没有话说吗?啊?敢干却不敢说?”东方永安退后几步,喘着粗气,似乎极怒又在极力克制。等不到太子的回答,她冷笑两声:“行,怎样的绝色,我倒要去看看。”
她话语中的冷意,叫李征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见她已经走到殿门边,急道:“母亲留步!”东方永安充耳不闻,李征飞快起身奔过去,扑通跪在她脚前。
“这会儿想起有话说了?”
李征迟疑了一下道:“母亲听禀。”他鼓起勇气抬头,“儿,喜欢他!”
“喜,喜欢?”不算意外的答案,东方永安嚼着这两字却觉艰涩,“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知不知道你们根本不能……”
“为何不能?”在东方永安又一巴掌甩下来前,李征抢先道,“母亲听我说,儿在要他时有好好想过,儿非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寂寞难耐,更不是荒淫无道,儿是真的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母亲不是说过,世间万物、各有道理、众生平等;人都是爹生娘养的,有血有肉,不当有贵贱之分。不是说过,只要不违公序良俗,每个人都有活得幸福快乐、活得自由的权利吗?母亲的教诲,每一句每一字,儿不敢或忘。”
东方永安心下一梗,往日教他的那些道理,却被他拿来堵自己的嘴。
“不违背公序良俗?换作旁人,的确算不上违背,可你不一样,你是太子,全天下都看着你!”
“那又如何?母亲说过双向奔赴的爱是最美的,过去儿不明白,眼下儿懂了什么叫心动、什么叫情难自禁、非他不要,什么叫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原来那当真是美的,美得叫人心醉。就好像父亲与母亲之间坚贞不渝的爱,儿也找到了那个人,母亲!那个这一生只属于我,我也只属于他的那个人!母亲不是说,真情难得,人这一生要找到知己、挚爱是不容易的吗?若有一日幸得遇见,该当珍惜。这些不都是母亲教给儿的?难道仅仅因为他不是女子,便一切都不作数了吗?纵然他不是女子,您也说过……”
他还越说越来劲!“停,停停停,给我打住!”东方永安只觉头疼,自己过去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鬼话?就仗着嘴快,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李征拽住她的衣摆撒娇道:“母亲,爱便爱了,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爱的是那个人又不是别的。娶了女子好比多个女儿,那您就不能当作多半个儿子吗?”
东方永安脸一黑:“这话你敢去跟你父皇说?”
太子泄气:“不敢。”
“那你就敢跟我说?”
“敢跟您说,是因为儿知晓母亲最是深明大义。母亲曾说,每一个好好活着、不偷不抢不伤害他人,每一个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的人都值得尊重。您稍微了解一下,就会知道,他真是很好的一个人,他值得儿爱,儿选定他了。”
“呵。”东方永安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