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珏进来时,东方永安正伏在案上涂涂画画,一见他入内,连忙将图纸卷起藏到案下,李明珏当作没看见,面色如常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闲话几句,东方永安命嬷嬷将李绰抱来,小丫头一见李明珏就很给面子地伸手要抱抱,李明珏满面宠溺地将她接过,拢一件珍宝似的拢在怀里。
一有人撑腰,小丫头就放肆起来,不过眨眼工夫,将笔架、镇尺、笔洗、竹筒全掀翻在地,犹觉不够还要来够装满墨汁的砚台,被东方永安一把摁住,给她一个“差不多够了啊”的眼神。往日别说眼神,只要她脸一拉下来,小丫头就收敛,今日有人撑腰小丫头片子胆大得很,扣着砚台边不放手,拿眼睛瞟着东方永安,颇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意思。
东方永安警告地咳一声,小丫头不理会,她伸手准备拍掉那只肉嘟嘟的小爪子,李明珏发话了:“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你别管得太严。她只是好奇,不见得……”这种时候,东方永安知道多费唇舌无用,手一松,只有爹在才会变身小魔王的李绰不负所望地用力一拽,砚台掉下铜案,墨汁溅了父女二人一身。李明珏尬笑着补完后边的话:“没什么杀伤力,还好,还好。”乳娘赶紧过来将小丫头抱走,香雪领着李明珏去更衣。
东方永安看着父女二人摇摇头。在育儿上,她与李明珏有些许分歧,对李征与李绰,他的态度明显不同,与大多数人一样,对李征抱有很大期望,却总是摆出他能摆出最严厉的面孔,因为是儿子,因为是太子;对李绰则是极尽宠爱之能,毫不担忧养成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不论她做什么都不计较,不论犯什么错都可以原谅。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没有这个时代普遍的重男轻女的毛病。可东方永安不赞成,表面上的疼宠不是疼宠,因为不寄厚望;表面上的严厉不是严厉,因为真正看重。
她在东方府成长,所以知道,真正的不分别是什么样子。
她将这份无差别延续在了李征与李绰身上,即便李绰不需要继承什么,她对她同样抱有期望,所以当初对她哥如何要求,而今就怎么对她,并不刻意惯着她。她想给她的不仅仅是爱,还有掌握自己未来的能力与心志。很多人觉得女儿不如儿子,每每生了女儿就泄气,好似自己没有盼头、家族没了希望。可又有几个人想过他们在女儿身上投注了多少?不闻不问,那算平常;呵护寒暖那就已经是宠爱。然而即便宠爱,也多只是希望女儿好好长大,然后嫁个还不错的人家,找个人依靠、有个归宿就行。到头也不免遗憾女儿终究不如儿子,不能光宗耀祖。
岂知起初只给了小树的养分,又如何期盼它长成参天巨树?能长成的都是上天眷顾的天才。可如果一开始就倾尽全力地投注,给她同样丰厚的教育资源,给她同样的期望,让她明白找个归宿不是唯一、更不是终点,让她明白女孩同样可以有抱负,可以不信眼泪、不等别人救赎,靠自己也能跨越刀山火海,那会是什么结果?她相信全心浇灌的小树也会长成参天巨树,发出令天地侧目的璀璨光芒。
从一开始就给女儿定下了藤蔓的道路,却要叹息她不如大树坚强、勇敢,不能荫蔽子孙,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东方明曾将“宝剑”递到她手上,她亦要将“宝剑”递到她的儿与女手上。
所以,她如何对李征就如何对李绰,摔倒了,她不会去抱李征,那么也不会去抱李绰。等到了年岁,李绰一样要被送去国学馆,只希望沈怀文老先生不要太固执让她为难。
愣神间,李明珏已经换了一套珍珠白衣袍走出来,系着羊脂玉带,衣袖与襟口皆缀着珍珠,乍一眼仿佛回到过去花神节的红樱树下,所有的春色都汇聚在他身上,人比花艳。他的脸微圆,岁月难以留下痕迹,仍是翩翩公子的模样,嘴角含笑更是温柔缱绻。这一点李绰与他相似,再加上一双杏仁般的眼睛,别提多可爱无辜。唯一可惜的是没能继承她爹亲泛着墨绿色光泽的眼睛,李征同样没继承,为此东方永安思索了好一阵,无奈她对遗传学一窍不通。
他一走到案边,东方永安就伸手将他拽到自己身旁,拔下他冠上的金簪,略一思忖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支白玉簪子替他插上。然后一脸痴笑看着他,心道看在如此美色的份上,就不计较他溺爱女儿的事了。
李明珏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自己这个妻子从不掩藏喜好,成婚有些年头仍会如一头饿狼般看着他,热烈得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却又暗自欢喜。要东方永安内敛些恐怕比登天还难,况且她有意外放这种占有欲,所幸李明珏忙,平日两人并不腻在一处,这种占有欲不至让他感到窒息。
“被这么一耽搁,差点忘了是为何而来。”李明珏从衣袖中摸出一张图纸在案上铺开以镇尺压住。那是一份简略的大辰地形图,上面以朱砂笔标出几个圈,“军区的分布点,你看看还有何不妥?”去年张岸扯起大旗,凭借河州、许州、锦州三地兵马就想威胁朝廷,不过三个月便被镇压。朝廷顺水推舟,提出划分军区,几路大军在各方镇守,又有张岸前车之鉴,谁还会提出异议?大半年商讨下来,如何划分已初步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