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泉的郊外,夏无病策马疾奔,这个时间他本该在晋元满是碎砖破瓦的城中指挥众人清理街道、维护秩序,然而驻守天泉的将军派人来请他过去,说是有重大发现,传信兵言语支吾,面色迟疑,对于夏无病“何事”的疑问,似乎难以出口,只说:去了便知。奔驰在林间小径,夏无病决定若不是要紧事,待会儿他一定要训斥大惊小怪的将领一番。
很快他们在林子深处一间小木屋前停住,从外看,小木屋无甚特别,不过是最常见的山中猎户栖身的那种屋子。将领已在门前等候,见他到来,迎上来。
“到底何事?”夏无病将缰绳丢给随扈,边往屋子走边问。
“末将也不知该如何言说,末将从未见过此等场面。”
言语间,他们已经入内,小木屋内陈设亦是再寻常不过,摆放着木制案几、一张靠背椅,角落一只月牙凳,墙边一柜一箱,柜中陈列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没有床,也没有通往内间的门。这屋子只有他们置身的一间,看起来更像没有书的书房,显然不是长久居住之地。
将领带他在屋子中央立定,地上铺着一张陈旧的灰色毛毡,其上三脚矮案已经被移开。“毡子下藏着一道暗门。”将领弯身掀开毡子,一方嵌着暗沉铁环、通往地下室的“门”出现在眼前,稍一用力,木板被拉开,露出往下的木梯。“你们在此等候。”吩咐一句,将领带着夏无病下了木梯。
木梯下一间只有上方屋子一半大的房间,摆一张双人塌,到此依旧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直到将领打开墙上挂毯后一方暗门。门后仿佛另一个世界,甬道里铺着并未如何打磨的石块,算不上平整,两边布满青苔,中间被人踩出一条光秃发亮的路。墙壁倒是平整,夏无病伸手触摸,发现覆盖着一层铁皮,昏暗的火光下,可见锈迹斑斑,还沾着不明污痕,平添几分诡谲。让夏无病紧蹙眉头的是甬道里的气息,地下本就滞闷,狭小的空间里还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他说不清是什么,腐朽、骚臭夹杂浓厚的腥味,直冲他的脑仁,那几乎勾起他多年未发的哮喘,越往里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发急促。终于面前豁然开朗,先一步点亮的火把照出一座巨大的厅堂,他明白了血腥味的来源。
厅堂呈圆形,四面逐渐递升的石阶上铺着茵席,夏无病仿佛看见这里曾经坐着不少人,他们从各个方向望着中央一座高约三尺,长一丈、宽半丈的石台。
“末将不明这石台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们来到石台边。石台磨得镜光水滑,上面空无一物,平平无奇,除了颜色,灰白中暗黑铺呈出不规则纹路,仿佛刚刚有人将一大盆水泼溅在上面。可那不是水,夏无病从厚厚黏腻的脏污中扣下一块,虽然时间久了,依然能闻到浓郁的腥味,越往石台中心,污块越厚也更柔软,甚至一把抹过,掌心一片暗红。“这是血?”
“人血。”他补充。
石台四周摆放着六架灯柱,每柱皆有一人高,灯台从柱身伸展出来,让整座灯柱看起来就像一棵小树,顶尖尖利,柱身则盘绕着两条蛇,它们纠缠在一起盘旋向上。灯柱底座牢牢钉在地面,这时他们才注意到从灯柱到石台的地面上刻着庞大的圆形图案,一种他们没见过的图纹。“这是什么鬼东西?”
夏无病蹲身摸了摸石板上的凹槽:“应当是某种祭祀阵法。”他虽不明图纹含意,却非对此一无所知。
“祭祀?”
“从古至今,祭祀不绝,只不过而今要更文明些。”如今多以牲畜祭,早期文明中可是不乏人祭,中原虽已杜绝,古籍中却留下了它们的踪影。“可,这里的,是人祭?”
将领面色微变:“难道那些孩子……”
“孩子?”
“请跟我来。”石台北面立着块石头屏障,屏障后一道暗门。将领打开门,更浓重的腐朽气息扑来,夏无病这才注意到,厅堂弥漫的只是血腥味,他在甬道中闻到的腐败与骚臭实是来自暗门之后。如果说方才走过的地方阴暗、诡谲,暗门之后,就应该说致郁了,每一口呼吸都是腐败、绝望的味道。这里似乎比外边的厅堂还要广阔,也许连接外界,空气是流通的,然而再流通,也无法让凝滞的气味稍散。往里是无尽的黑暗,黑暗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有活物!夏无病当即令将领点亮墙壁上的火把,周围的一切在火光下显现,他怔愣住:脚下一条石道通往深处,两边均是高大的铁栅栏隔出一间间屋子,那算不得屋子,比牢狱还简陋、寒碜,狱中摆放几只大铁笼子,陈旧斑驳、落满灰尘。笼子是空的,却不免叫人疑心,这里曾经关着的是什么。
越往里,夏无病心里的不舒服愈明显,确切说那是一种不安,脑中似乎有声音,在阻止他,叫他别去,一旦去了,有什么就要变、就要塌了。于是脚步变得迟疑,几乎停止,他想要转身跑开。
可是将领已经在一道铁栅栏前立定,转过头凝视着他:“这里,大人。”他的眼神叫他生出一种自己是罪魁祸首,这里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错觉。实际上自己对这里一无所知,不管前面是什么,他知道自己没法就这么跑开,只得硬着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