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会不会出事?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佝偻之人摸摸自己脸颊,仿佛火辣辣的感觉还没有散去。这次轮到他的同伴放下食盒,但是与他的同伴当值,他来送吃的不同,他的同伴自顾自掀开食盒,二话不说,自顾自扒起饭来:“瞧瞧,先头骂骂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是你,这会儿担惊受怕的又是你。早说了,及时行乐,咱两比别人多活这么久,就是死了也是赚了,想开点。到时被丢进阎罗池喂了那十八阎罗还算功德呢,咱到了地府也能讨要个说法。”
“放屁,什么狗屁歪理。老子既然活着了,就不能轻易去死。人死了,就跟这灯一样,灭了!讨个屁的公道。”
“那不就得了?要我说,死了不悲不喜不怒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忍受这没完没了的潮湿阴暗,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啦。”说罢继续扒饭,甚至哼起小曲来。
对于拎不清形势的同伴,佝偻之人翻个白眼,暗暗咒骂自己何以非得跟这个蠢瓜在一起。
忽而甬道上头传来铁门打开的沉闷声响,佝偻之人推推自己的同伴:“有人来了。”他的同伴抹抹嘴起身,与他到石室前等着:“怪了,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喜欢往这好地方跑?”
原以为是南宫有章例行问话,不想却是皇帝亲自到来,两人心下一惊,赶忙行了个大礼。佝偻之人咧开大嘴,露出他满嘴黏着厚厚污垢的黄黑牙齿,赔上一个自认为亲切恭谨,实则生硬、叫人发憷的笑。他心想,待会儿等皇帝走了,他那同伴定然要取笑他:哦,原来你也会笑,虽然那笑不咋地。他发誓,他已经尽力了,人类为什么要有该死的笑容这种东西。他忍不住瞥了同伴一眼,希望他别太注意自己,即便没人在意他们的脸面,他还是觉得谄媚这种事很丢脸。然后他发现他的同伴不停搓动的手微微颤抖,确切说他整个人都激动得颤抖,那双促狭的眼迸射出精光,好似面前的是一块肥肉而不是皇帝。
皇帝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往里走。两人自行起身,这没什么好抱怨,没人会在蝼蚁身上浪费他们的目光,除非太闲。他的同伴朝他耸耸肩,给他一个“放轻松点吧老伙计”的眼神,他很想提醒他,他连腿都在打颤。
皇帝为何亲自来了?皇帝说过这是个绝妙的好地方没错,但并不说明他喜欢到这里来,没人会喜欢暗不见天日、除了阴湿寒冷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待在这里的每一刻,无处不在的水气都在不遗余力地往骨头缝里钻,所以自水牢再次有了重犯,前来问话的都是忠心耿耿的南宫有章。想到南宫有章,佝偻的看守感叹,他还没见过如此尽忠职守、矢志不渝的人,对于完成皇帝的交代,他可比他们尽心多了。每次来,水牢里少不得传出大声呵斥,有时是恶狠狠的咒骂,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门外两人耳朵嗡嗡响。偶尔骂不解恨还会上手抽两鞭,那时两人就得赶紧入内,以免他没个轻重将人打坏了,毕竟皇帝交代过酷刑那套,还是少用。总而言之,这位大人的忠诚勤勉叫他们感佩,亦感激,替他们省了不少事,而这位大人的苦大仇深,则叫他们莫名。
思索至今,他们也没弄明白,那样一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纤瘦女子,如何值得被关入水牢此等罪大恶极的刑徒也会胆寒的地方。
两人满腹疑虑,你推我我推你小心跟上,皇帝看起来不像是对他们的付出比较满意的样子。进入水牢,候在木桥上,见皇帝竟亲身入水,趟过去捞起水中人的裤腿看一眼二话不说解开肩上斗篷将人罩住。随行侍卫一个眼神,二人忙不迭跳入水中一人一边将锁住水中人四肢的铁链打开。人顺势落入皇帝怀中,皇帝一把打横抱起上了木桥,留两人在水中大眼瞪小眼一头雾水。这架势,怎么也不像是对一个重犯该有的。
在他们以为皇帝将他们遗忘可以松口气的时候,皇帝回头:“谁的妙主意?朕要好好赏他。”佝偻之人耷拉着眼皮,余光瞧见,他总是很淡然、生死看开的同伴伸手指了指他。果然从有些人口中吐出的话,半个字都不要相信,他说了什么不重要,得看他做什么。侍卫们跳下水将他拉扯上去,推到皇帝跟前。“朕说过不要用……”
“这算不上酷刑。”皇帝的话照样打断。他豁出去了,不想再忍受这该死的活死人般的日子,不想再为了苟延残喘讨好任何人,他可曾是人人惧怕的穷凶极恶之徒,能如此奴颜婢膝活了这些时日都叫自己惊讶:“陛下您既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哪有这等好事?这不准用,那不准使,您指望她只在水里泡着就乖乖给您想要的?任何时候,咱们总得为自己想要的付出点什么。”
“那好,说说看,你问出朕想要的了吗?”
“暂未,只要您准许某放开手脚。”
皇帝冷笑:“放开手脚?你打算从死人嘴里问出什么?”
“进到这里,她就是个死人了。”这话言外之意:要不,您就别送到这里来!
皇帝怒视他一眼:“她死不死由朕说了算,还有你也是。”他招呼还待在水中的另一人,“你,过来。他交给你了,这些小东西让他也好好体味一下。若不能让他尽兴,就换他让你尽兴,明白朕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