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永安将密报拍在案上,密报由水獭传来,说宁德屠城之令由南阳皇帝亲自颁下,而目下南阳皇帝就在前线对战的南阳指挥楼船“君天号”上。见她满脸愤恨恼怒的样子,魏陶端着茶水立在一边,低眉垂眼不敢作声。
原本此次作战没他的份,他一个太监能做什么?东方永安也不是讲究到作战中还得带个人服侍的人。可自从他看丢了链鬼本已十分愧疚,之后听闻链鬼惨死于战场面目全非,提起链鬼东方永安虽不再掩面痛哭,然面上总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伤,他愧疚更甚,不能自已,恨不得自戕以偿。可对于他的举动,东方永安只是冷冷夺下剑丢下句:不该死的已经死了,该死的也死了,你再死又有什么用?链鬼与那些将士就能复生?这世上最决绝的事就是死者不能复生。就算她自己也永远回不到那个世界,永远无法再做回程安。这茬魏陶自然不知,他只觉得白死了确不好,可什么都不做更难受,整日踌躇不定,兀自煎熬。
某日,东方永安呆呆在他身边坐了很久,方怔怔道:“要说首要责任当在我,这把剑我既想用,又没给他足够坚韧的剑鞘,以致他害人害己。你前照顾香雪、后照顾链鬼,算得上任劳任怨,又有什么错?我岂能这般昏聩,是非不分。以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别再惦记这茬,我与你并无芥蒂。”她把所有的怨愤、气恼、痛苦都揽到自己身上,告诉他不需要有任何负担。魏陶心中更觉亏欠,链鬼已死,这亏欠便放在东方永安身上了。于是他再三请求回到中军大帐,照应她的起居,此次大军出征,东方永安亲临前线,他更是自告奋勇要一同往前线。东方永安原不赞同,他说:“事态紧急,统帅当将全副心思放在作战排布上,如何还要为琐碎小事分心?”他说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否则他这个人还有什么用?这么一说,东方永安倒狠不下心拒绝,当一个人产生自我否定,是极痛苦的,她能随手拉一把如何视若无睹?便应了他的请求,让他随自己行动。
魏陶立在一边,只听东方永安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亲手斩下南阳皇帝的人头,以慰宁德一城亡魂,以慰这一场祸乱中所有死去之人。她当即吩咐端木宣文传令:此座船转舵靠近南阳“君天号”。端木宣文应声而去,魏陶上前,见东方永安颇有些疲累的摆摆手,便也退下。
端着茶水走过船舷欲往茶房,一名杂役不长眼地撞了他一下,待要斥两句,人已走开,怀中则多了一卷小纸条。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消失时,他避开耳目,悄然前往纸条上的约定地点:船底储藏舱。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已在等候的人隐在黑暗中。
“避开耳目总得花点时间。”
“你的语气听起来不大高兴。”
魏陶搓搓手,虽已开春,然水面上依旧冷得很,又湿又冷令人难耐:“要紧关头,有什么话尽快说。”
“‘君天号’的消息是陛下放出去,目的只有一个,你应该清楚,是时候了,只许成不许败。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黑暗中的人递过来一只布料不差,针脚却歪七扭八的娃娃,娃娃脸上画着笑脸。一见娃娃魏陶眼中便蒙上一层雾气,那人继续道:“你知道陛下,对忠于自己之人向来厚待。来之前陛下嘱咐,说魏陶其人有情有义、亦忠亦勇,所以我来只为提醒,不为别的,怕你事情繁多忘了而已。陛下此次花费巨大代价,望你不要辜负他。”
魏陶抹去眼中水气,揉搓着布娃娃:“烦请转告陛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魏陶……怎敢忘。”有那么一瞬犹豫,在触到娃娃的笑脸时,只剩一个选择。太监是可悲的,去势之后,人生中能剩下多少重要物事?寥寥无几。常人的渴求对他们来说都变得无意义,特别是爱情、亲情。因为情感的缺失,使得一些太监疯狂敛财与追逐权力,即便那不是他们真心想要、当真需要的,人总需要点理由才能活得下去。魏陶比起其他人又幸运一些,他是成家以后才入宫的,年少就去势的太监们毕生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已经拥有,如何不拼尽全力也要紧紧抓住?对方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若有需要我等全力配合。”
东方永安的座船是在深夜靠近“君天号”,端木宣文传令时没忘记安排上护卫舰只。那时“君天号”船尾已入水,众人大意,受了偷袭,两边的护卫舰只被迫拉开距离。东方永安浑不在意,只立在甲板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君天号”。快要沉没的船上人影纷乱,士卒、杂役四下奔逃,呼喊不绝。她举着窥管不停在人群中搜索,此情此景,若南阳皇帝当真在船上,只怕也先跑了,他们多半来晚了,可她不死心。忽而魏陶喊道:“快看那边!”原来是对面船侧舷放下一只小船,几名全副铠甲、持枪负剑的武士拥着一名身罩斗篷、脸覆面具之人登船。倏然那人回头,朝这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电光火石,东方永安只觉脑壳里血气上涌,浑身微微颤抖:她找到他了!在场没人见过南阳的皇帝,她却肯定那就是,因为对方毫不掩饰那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帝王之气那种东西寻常人是练不成的,必须集权时代聚敛了所有资源的皇族才能培养,而即便皇族也没少出平庸甚至无能之辈。
若在寻常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