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寂静无声,正是好眠之时。大军出城,郝步明心绪繁杂,到三更才沾上书房的卧榻,此时正睡得昏沉沉,却骤然被大起的鸣金声惊醒,弹跳而起,脑中轰嗡嗡作响,还以为敌军攻入城了。大喊片刻,小厮跑进来回禀说是城东南角一座老旧木楼起火,火势已经控制住,无甚大碍。郝步明摆摆手让他退下,眯上眼打算再睡儿,连日焦心,眼睛酸痛得厉害,然而辗转再难入眠,只得披衣起身,让人通知司火吏灭完火来禀报一声。
在书案前坐了一会儿,大感燥闷,于是推开门走到廊下,半倚栏杆远眺。从二楼看过去,城中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的屋舍都成了片片黑影陈列在脚下。带着丝缕凉意的夜风令人大感舒畅,郝步明深深一个吐纳,忽闻西边又响起金锣声,伴随隐约“走水”的呼喊,不过片刻,就见西南不远处先是一柱黑烟腾起,接着明火上窜,橘红的光愈盛。找来人一问,果然又一处起火。郝步明大感诧异,一攥衣襟便要下楼去瞧瞧何等情形。
恰在此时城门校尉快步而来,面带急色,一见他拱手高声道:“大人,城外发现大军集结!”一句话如惊雷炸响,郝步明稍一思忖便明白这火起得不寻常,城外集结的想必就是“长于计谋”的敌军。他迅速稳定心神,冷哼一声:“太小看郝某,便与你过过招。”吩咐,“你等但守好城门,将火把点起来,士兵上城墙。”又命人去将槐乌木在内的巡街队长找来,让他们协助司火吏灭火以及维持城中秩序。在他看来,火必是敌军内应所纵,内应何时混入城无暇细想,先前纳入诸多流民,有内应混入不足为奇。纵火必然是为了引起城内恐慌,配合大军兵临城下,一个稳不住,城内先乱起来,敌方便可趁势进攻,用心不可不说险恶。但只要自己应对迅速得当,控制火势,安抚住居民,城外大军寻不到时机,就只能僵持。用不了多久,己方扑空的大军回师,敌军便只能退兵。思量明白,郝步明底气大增,发号施令声音愈渐沉稳,府内的躁动也显而易见平复下去。
南城门,困倦的士兵在副守门的指示下将火把点起,城门校尉去请示尚未回来,副守门吆喝众人打起精神。一队士兵整装列队准备上城墙,有人边紧剑带边瞧着打呵欠的人笑道:“瞧你们那样,要不要一起上来,墙头的风保管你立马清醒。”被笑话的人回嘴:“你小子是害怕了吧?老子手里没铜镜,不然定叫你看看自己的怂样。”他拍拍同伴,“放心吧,对面就是人数看着像那么回事,穿的都是啥?还藤甲呢,攻城器械一个没有,也就摆摆样子。咱们这城墙多高?凭他们两手还想爬上来不成?”副守门刚好路过,冷冷一句:“不得窃窃私语,不得放松警惕。”两人摸摸鼻子,等他走开,嗤笑一声:“副守门大概是怕他们用尸体堆积起来翻城墙。”两人哈哈笑起来。
“喂,你们。”一人走来,闲聊的人收敛笑容挺直身体朝来人行了个礼。来人近来在城里颇有声名,且因为带来敌军不少消息甚受太守大人看重。他常在街上溜达,与城门卫混得挺熟,所以守门士卒都认识,正是巡街队长之一的槐乌木。虽然不是自己上头,但到底有官职在身,所以士卒仍是行了个礼。
槐乌木装模作样训斥:“城门是大事,马虎不得。别愣着,该上城头的赶紧上去。”一队兵卒上去以后,他招呼城下的,“你,你还有你,跟我过来,街头起了火,跟我去救火。”士卒支支吾吾:“副城门守说了,我们守好城门就是,哪儿也别……”没说完就被槐乌木没好气打断:“非常之时,灵便行事。睁大你的眼睛瞧瞧那边,那火势能放任吗?你们可能不知道,城中多处起火。”他啐一口,“这夏日天干物燥的,一个两个也不知道小心一点,尽添麻烦。要不是司火处人手不够、分身乏术,这事关我什么事?我又来找你们干嘛?多事!你们不去也行,火势起来,把这片都烧了,太守怪罪下来,看你们城门卫担不担待得了。”
几人相视一眼:“谨听槐队长吩咐。”
槐乌木带着他们离开,才走两步,副守门迎面走来,一见他们,脸色黑得跟猪肝似的:“谁叫你们擅离职守?”士卒难堪不语,他看向槐乌木,“城门守的职责只有守好城门!”似是说给他听,亦似教训守门士卒。
槐乌木咧嘴一笑,抬起手臂:“你们听我的多好,还能留一命。”话音落手刀劈下。夜空骤然响起利箭破空声,一支、两支、三支箭矢在副城门守惊愕的目光中扎入他的胸膛,倒下去时,他的眼眸中映出一片身着黑衣涌来的人影。几十?上百?不,上千!
这是今夜城门校尉第二次来见,只不过与第一次不同,第一次他的脚步只是略显急促,这一次他是一路小跑过来,铠甲发出令人烦躁的叮当声。他几乎是撞开书房的门,头盔歪斜,散落的鬓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颊上,面上满是污渍。
郝步明惊愕站起:“何以如此狼狈?”
城门校尉扑通拜倒:“奸人趁我等不备,打开城门,城外大军,入城!属下抵挡不住,有愧大人所托!”他声音凄厉如夜枭。
“什么?”郝步明踉跄后退,温暖烛火下的脸色惨白,“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