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时间,不论是攻城还是守城死去的士兵,由李明珏亲自带队挖坑,埋葬在城北的胡杨林,并由纪如负责登名造册,在两座大墓上各竖一道三丈长一丈高的石碑,将每一个名字刻于其上,以使后人铭记。除此之外,攻城士兵按照纪如排定的军功授爵法,死去的每人晋升两级爵位,眷属皆有抚恤,活着的,每人晋升一级。
吊死慰伤毕,李明珏又着手整编灰盐城降兵,如此南下的队伍立时壮大,于是让李明武领三万人尽快回防阿莘城,蒋德维的副将亦领五千人回防玉凉关。西去的郊亭,北风依旧呼啸,却让人觉得多了一丝暖意。不论是留下还是离去的人,无一例外都觉得严冬即将过去,春天是真的要来了。李明珏命人准备了几大坛酒为李明武送行,双方队伍在郊亭东西两侧排开数里,士卒在其中不停穿梭,将倒满酒水的大碗送进即将离去的队伍,力求让每名将士满饮一碗。
“七弟。”李明珏拎起一只酒坛,拔掉坛塞,自饮一大口递给李明武,“阿莘城就交给你了。”李明武仰头豪饮,一口气将整坛饮尽,哐当一声将坛子丢开,上前一步,张开大臂,紧紧抱住他,“灰盐城虽然拿下,南去依然多有大城坚关,非是易事,但凡有需要,一纸来信,我必昼夜赶到。”他倏然一顿,手上力度加大,鼻子一吸,“有我在,保你无后顾之忧。哥,此去多加小心。”
李明珏大是感喟,拍拍他的肩:“你亦多加小心,谨慎为上。”当初他让安和先行北上联络李明武,心中是有犹疑的。尽管他们兄弟过去情深意笃,李明易与李明武是诸皇子中与他最为亲近的,李明易与他年岁相仿,意气相投,李明武小得多,多受众人宠爱,却最粘他,日日跟前跟后,“五哥五哥”地喊。若是他与李明易出去玩耍不带他,小家伙必定要哭鼻子,回来没个三五天亲亲抱抱哄不好,为此李明易没少嘲笑。说也奇怪,小家伙在别人面前就是个到处惹事、叫人拿他没办法的小霸王,每到李明珏跟前就乖得像只小猫咪,李明易谓之宫内一大奇景、一大不解之谜。后来稍长一点,李明武便被送入西山军营磨练,兄弟两见面就少了。但每次回城,他必给李明珏带礼物,或野味或山中奇巧之物,再后来李明武远去大云山,两人几乎见不着面。此前来寻无怪李明珏心中不定,同样兄弟之情非比寻常的李明易尚且为了皇位企图将他锁在深山,让他就此终老,可见时间的厉害,唯一不变的只有常变。他又如何能把定多年未见的李明武心思?
及至见到他,他才明白自己多虑了。李明武不但妥善安置了安和几人,替安和请了阿莘城最好的大夫。待到他北上,更是亲自带队到冰冻荒原,若非他及时出现,他便要不顾劝阻顶风冒雪一入冰冻荒原。见到他的第一面,怔愣了足足一盏茶,随后不顾自己威严,当着随从将领的面就大步扑过来。比他长得还高的人就那么抱着他,红着眼眶有一搭没一搭地抽鼻子,惹得随从将领回去后笑话了他许久。
回到阿莘城,李明珏说明自己的意图,他久掌大军的七弟竟是没有半分迟疑,当即召集三军,奉他为主帅,严令一切听从于他,但有违抗军法处置。大云山将士更是上下一心,对李明武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李明武的军师纪如也便做了李明珏的军师。如此,才能在攻打灰盐城一役中如臂使指、令行禁止几番耍弄魏无畏,攻城时又浴血不畏死、势如破竹,将大云山战力极大地发挥出来。此中固然有李明珏不费一兵一卒说服玉凉关那名难以捉摸的守将,令上下刮目相看更为信服的原因,然而最主要还是李明武发自真心、不遗余力的推崇与帮扶。每当李明珏令下,李明武总是第一个分毫不差地执行,此番更是亲自带队冲锋陷阵,拳拳之心,天地昭昭,如何不叫他人动容、不叫他动容?
兄弟两有过一夜剖心长谈,李明珏为自己曾有过的疑虑之心大感惭愧,李明武哈哈大笑,甚是不以为意。末了他握着酒碗慨然道了句:“于公于私,我都必然全力撑持你。”他说,“任我好说歹说,蒋有病不让我通关的缘由我是知道的。别说他看不上我,就是我自己也清楚,自己一心痴迷武道,根本不是坐那张无聊椅子的料。要说治国,五哥你胜我万千,你才是那个能成为治国明君、再复大辰荣光的人,就是六哥也比不上你,我们心里都清楚、大臣清楚、百姓也清楚。若不是你……大辰哪会出这些幺蛾子?”他一叹,“看着祖父辈留下的基业被奸人篡夺,看着四处纷争,是人是鬼都想来分一杯羹,没人顾得上老百姓了,我心里难受。要不然何须我一个武夫赶鸭子上架?”他将酒碗与李明珏的重重一撞,仰头饮干,“五哥你还好好的,回来了,我高兴,真的,打心眼里,为大辰,也为我自己。父亲死了,三叔跑了,七叔不见,三哥那副死样子,四哥疯了,六哥也死了,李氏就这么凋零,我好像变成一个人。自从五哥你失踪,我就像没了主心骨,浑身不对劲。你回来那一切就都该是你的,不是,我也给你抢来!只要你一句话,我上刀山下火海不皱一下眉头。我永远是你的七弟!”
“我永远是你的七弟”这句话深深撞击了李明珏的心,他紧握住他的手:“哥的后背交给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