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石岛有石脂水，水腻，浮上如漆，燃之极明……”①温云凉凉的声音在董戎背后响起，叫他不自觉打寒噤，他回头，见温云总是温文的脸上，眉毛奇特地扭在一起，嘴巴张开，嘴角、鼻子、颧骨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方式拧在一处。那双如平静水面的眼中充斥惊恐：“将军！”再出声的两字凌厉而尖锐，隐藏一股死亡的气息。
“将军！”同时响起的还有传令兵喊声，董戎很高兴他声震如虎，然而此时他略带喜悦的声音却叫他心烦意乱，他一膝跪地抱拳请命，“我军势如破竹，南人伤亡惨重，无可抵挡，已急速退去。邹将军命我来请示，是否趁胜追击！”
“趁胜追击”四字在脑中回荡，好似有人在他脑中的沟壑敲响巨钟，然而那声音并不愉悦，更似丧音。他作战多年，很少凭直觉行事，现在他的意识拼命挣扎，伸出无数手抓挠他的脑壳，告诉他危险就在眼前，等着将他们吞噬。
“将军！”温云再次急呼，这次他的声音带了轻微颤抖，其中他不自觉的惧意帮助董戎下定决心。他甩了传令兵一脑袋：“追什么！传令下去，不准去追，一艘也不准，还有别扔燃烧桶那玩意，谁扔老子剁了他的手！所有战舰全速后退！”传令兵疑惑望他，“听不明白？去叫每艘船将它们所有的帆都收起来，所有的桨全部给我下水，离开这片鬼水域，全速！告诉他们，哪个慢了，老子要当众人面踢他屁股！别傻愣着，瞧瞧你那双小短腿，给老子快点跑起来！快点！”他连踹带骂将人赶走，而后离开船舷高声叫嚷，“号角兵呢？都别偷懒，赶紧把退兵号吹起来！还有执旗官！把那该死的大旗给老子舞起来！”
顿时甲板上、战格里再次沸腾起来，士兵急切地在旌旗、箭堆、枪堆间穿梭，不过与之前不同，这次他们忙着将挡道的东西收起，将船帆挂起，船身下方的擎棹孔中，几百只桨随着收桨鼓声整齐划一收起，又随着落桨鼓声齐刷刷换了个方向落入水中。大鼓每敲击一下，几百只桨齐划一下，水手们劲往一处使的成果很快显现出来，方才尚高速前进的破浪号很快降低速度，止住往南的势头，而后迎着西北风往北岸急退。
再次站上舷首的董戎望着大白的天光下，都收起风帆，开始北撤的舰队，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缓。往下望去，围绕船身的水面依然罩着大片的漆黑，破浪号庞大的身躯轻易将黑色破开，然而原先是船首现在是船尾的地方很快又被黑色追上附着。“该死的！”他咒骂，这玩意恐怕得航行很长一段距离才能甩掉，他的舰队必须逃得远远的才能摆脱这些邪恶的触手。逃跑让他沮丧，唯一的安慰就是江面刮着的西北风虽然减缓了离去的速度，却也会放慢火焰追赶的速度，并且，南阳船只亦撤回，双方的距离越拉越大，以他们装载的投石机所能投掷的最大距离，他估摸破浪号已在安全水段，再过两炷香时间，最前方的船只也将安全，时间站在他们一边。南阳挖的坑其实坑了他们自己，这片诡异的黑水让他们陷于危险，却也阻挡了南阳北上，确保他们安然撤退。
这么想着董戎哼笑起来，笑声中些许轻蔑与轻松。温云来到他身边，他们的想法一致：“很快咱们就安全了。”
“本将深知南人狡诈，但没想到他们也会干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经此事，双方又得僵持一段时间，这片水域怎么处理，咱们回去再好好商议一下。”
“可以围起来烧，也可以……”面对着董戎的温云忽然脸色一变，急忙将背对着南面的董戎大力拉开。董戎踉跄几步，借着他的手支撑才没摔倒，未极回头，余光瞥见一只母牛大小的物什闪着橙亮的光，从他所站的地方掠过，擦着船舷落入江中。紧接着呼一声，眼前大亮，明亮的橙黄色在他双眼中凝聚成火焰的形状，巨大的热浪迎面扑来。
还没弄清发生何事，破浪号左右两侧船只上的呼喊声传来：“敌人进攻了！”
“着火了！快救火！”
“不好啦！整个江面都着起来了！”
破浪号上也呼喊起来，喊声夹杂着奔跑声、撞击声、枪矛倒地的哐当声，不知何时连风声也大起来，一片嘈杂，顿时让董戎错觉置身长阳的市集。
温云的声音就在耳边：“幸好没砸穿。”他的手，仍然钳着他，是他将他拉到安全的地方。超出一般尺寸的大型燃烧桶落下后，他原先立的地方又遭遇了两次石击，将那块甲板砸出一个三人围抱的大洞。“怎么可能？”他的呢喃带着不可思议的疑惑，那也是董戎的疑惑。
怎么可能？这种事是如何发生的？船载投石机，小一点的不过能投百余步，大一点的对船体要求较高，也不过能投一百五十步有余，更大的像破浪号上所载能投二百三十步，已是极少数，称得上左右战局的利器。可南阳水师至少也在五百码开外，先不说燃烧桶，怎么可能让两块巨石砸上破浪号的前甲板！
那他妈得多大的投石机！多大的船！
董戎的胸腔里不由自主一颤，嘶吼道：“别停下！继续后退！后退！”
“我去救火！”温云让他靠在女墙上，自己跑开。
董戎望着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