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城守府中灯火通明,原住在府中的夫人小姐们已经搬出去,将宅邸腾出来让给贵人,摄政王以及他的侍从、守卫们。宅邸原本的守卫与新客人们一起守在门外、走道里、围墙边,让一只野猫也无法靠近。府中最敞亮、装饰最好的屋子也就是城守大人的屋子被用做摄政王的临时寝室、小议事厅。
此刻,婢女们抱着水盆从那间屋子进出,屋里城中最好的大夫正在给摄政王换药,城守焦急而虔诚地等在门外台阶下,这是他的地盘,或者说本来是,他却不敢乱跑,只在原地来回踱步,前后左右走出去的距离不超过五步。因为他被告知没有召唤不要靠近那间屋子,即便靠近那些抱着水盆的婢女也是不被允许的,摄政王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伤势,而他是个谨慎听话的人,所以就在院子里等候差遣。
在二十座灯架的火光下,屋子里亮如白昼。隔断的纱幔垂下,婢女们都等在外间,装了染红的水的铜盆由摄政王的侍卫端出来交给她们,然后她们快速出去倒掉换上清水进来,整个过程毫无耽搁,且静默无声。
将最后一块坏死发黑的腐肉剜下,大夫放下手中锐利得能轻松割断人颈动脉的小刀,拿起托盘上的锦布粗略擦了下手,将滑腻的血渍擦掉,尔后,吸了口气才拿起药瓶将白色粉末轻轻倒上狰狞的伤口。等他包扎完,李穆也如释重负,剜肉过程中,他虽然没有叫出声,疼痛却让他满头大汗,如果现在没人,他会将黏在后背上的衣服脱下来拧一拧。
大夫离开后,陈昱递上巾帕,他用能活动的那只手接过擦去额头的汗,幸好看见他狼狈样子的人不多,每次换药他都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那些已死之人再鞭打一顿,即便那些人已经被他大卸八块扔给野狗。
大张旗鼓地去利州是一个幌子,他故意设下引诱某些人的陷阱,好做一个了断,因为仁慈,他与他的反对者们之间拖得太久,在玄牝湖完工之际,也应该好好清算一下那些旧账。他的反对者十分不客气地把握了这次机会,这的确是千载难逢、难以放过的机会,成为摄政王、手握重权之后,他就很少出远门,在长阳附近,他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再厉害的杀手刺客都找不到空子,他与他的反对者们都清楚,往返利州的路途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他们会在这段路途中展开殊死博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的反对者们明白,他一定有所准备、布下陷阱,守株待兔,一如他相信,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以多少性命与鲜血为铺垫,他们也一定会来。
在所有刺客(除了一人)的脑袋被砍下之前,双方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会赢。
现在,他活着来到这里,离彻底铲除他的反对者们仅一步之遥,虽然他受了点伤。刚擦过的额头很快又爬上细密的汗珠,好似他正置身炎热夏日,他有些不耐地摆手,让人将屋里的火盆搬走,暗自嘀咕,难道他们没看见他热得满头大汗?
刚处理过的伤口又传来锥心刺骨的痛,让人晕厥的疼痛是他这一路最多的感受。该死的太叔简,给他不要命的恶狗们装上了尖利的獠牙,每一名刺客、死士的每一件武器都淬过毒,非常难解的毒,让他的伤口到现在都无法愈合,不停溃烂,以致他不得不加快回返的速度。在这之前,他以为总一副道貌岸然样子的人会不屑于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显然比起忠义廉耻,他更想要他的命。很好,李穆不由咬牙切齿,他最想要的也是他的命。
“陈昱。”在砍下太叔简的脑袋之前,他得先让另一个人多吃点苦头,那个在他说出只需要一个活口时,毫不犹豫挥刀砍下自己同伴脑袋的人。当他献上自己同伴血淋淋的人头作为投诚的礼物,李穆面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怪异,当时就啐了那人一口,虽然他收下了那颗头颅,接受了他的投诚。
这个决定不错,当他的伤口作痛的时候,他觉得那人确有更多用处,比如可以严刑拷打一番,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对于他的要求,陈昱回应:“这恐怕不行,不但不行,我们还得对他好点,他提出派两个人服侍他的要求,外加一床软一点的褥子,一个火盆,一只烤羊,两坛烧酒,不然他没法活到长阳,指认幕后主使。他让我提醒您,他也受了伤。”
“是不是还要派两个大夫?”
“我也是这个意思。”
李穆愤恨道:“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叫两个人拉他到城墙头喝两口西北风冷静冷静。”
“那我恐怕他就会说,他忘了那些名单。”
除了指认太叔简,那名刺客说,他在辅国公府周围没少徘徊,看见过不少出入府中的人,都是些有头有脸之人,他还知道他们有一份按了手印签过名,以示志同道合的名单,恰巧他偷偷瞧过那份名单,若这一路好吃好喝,或许能记起来。
李穆手握成拳头,在案上狠狠砸了一下,再开口时,却不见一丝怒气,他可不是毛头小子,总在关键之事上让情绪左右自己的判断,他是大辰最有权势、轻而易举就能翻覆风云的人:“他想要什么给他,告诉他本王耐性不太好,他要是记不起来,本王不介意自己去辅国公府找出那份名单。”虽说那份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