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辅国公府出来,一路上李明易眉头紧锁,方才太叔简提了个要求,虽未明言,但话里言间是要求一个决心,皇帝的决心,“如何才算得上爱惜臣民?朕又该怎么做?”他忍不住问东方永安。不料东方永安一笑,却似早有计较:“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事,眼下就有一桩可明陛下之志。”
“哦?”他来了精神。
“那位千里迢迢赴京,为民请命的孔大人不还在刑部大牢里蹲着吗?”
“照你说,太叔公的意思是让朕救他?”
东方永安点头:“孔鹿鸣从掌书记升为刺史,三十余年仕途,将烟州治理成大辰最富饶之地,烟州的冲突他处理得也很是妥当,既不过软也不过硬,张弛有度,进退有据,能威震一方、润泽一方,这样的人岂不是人才?岂不该珍惜?”
“这你也知道?”东方永安回京时孔鹿鸣已经下了狱,她也一毫没提起过,李明易不免讶异,“那你知不知道,他欺瞒于朕,由此获罪?”
“食五谷之人谁能无过,就算圣人也得一日三省自身。过刚易折,至清无鱼,如何辨其初心,断是非功过,掌其中分寸,是陛下该掌握的。如何御臣下,让他们贡献最大的价值,也是陛下该费心的。”
这番话甚是有理,要说救孔鹿鸣,李明易自也很乐意,只是事却不是他说了算。虽然说来丢脸,但好在车内没别人:“太叔公恐怕高看朕了,不是朕不愿意,可人是李穆丢进去的,烟州那边替他的人也已经去了,现在再说救他,晚了点。”他有些羞恼,“说来不怕你笑,朝堂上能好好听朕说话的,一只手数得过来,朕这个皇帝当得……”他垂下头去,紧抿嘴唇,面色甚是不豫。别说他是个皇帝,如此境况在他人面前说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是寻常男子,哪个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不想威风赫赫,出尽风头,此般如何不叫他懊恼愤恨,一股火气无处发泄,心头直将李穆骂个百八十遍。
却闻得东方永安声如清泉,潺潺入心:“不论是救孔鹿鸣还是其他事,都得徐徐图之,陛下请勿焦心。等一等吧,时间会给你我什么惊喜也说不定。”
李明易望了她许久,握住她的手:“不知为何,有你在身边,朕很安心。”
“光有我还不够。”不客气地抽回手,她哪是听不懂皇帝的意思,他与她谈情,她便与他谈事,顾左右而言他。对她来说,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既无可能,就不该给虚无缥缈的希望,她倒是希冀李明易能早日明白,将心思放在该放的地方,不需她将脸面撕破,弄得谁也不好看。
李明易想的却是待有一日他大权在握,便是她功成身退,退入后宫的日子。二人各有所思,一时无话。
过了宣武门,采娘便领小宫女前来接驾,往宸元殿时,甬道边的草丛里忽然窜出个人,二话不说往他们冲来。天色漆黑看不清面貌,才不过两三步,根本不到他们跟前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婆子拦住,不由分说塞住嘴巴。
东方永安立时喝道:“你们都是什么人,胆敢在陛下面前如此蛮横!”
一名婆子上来回话:“见过陛下,不是小的们蛮横,实是怕这疯丫头冲撞了陛下,小的们就万死不辞了。”
李明易疑道:“疯丫头?”
“回陛下,小的们一时疏忽,叫这疯丫头从后巷跑出来,万没想到她会跑这里来,惊扰了圣驾,我等罪该万死。”
对答如流,并无不妥之处,李明易遂道:“也别万死不万死的,带她回去好生看着,别再跑出来吓到人。”婆子领命连忙谢恩,转身吆喝几名婆子将人架走,不料却为东方永安喝止。见她上前往那人走去,婆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变换不停,她每靠近一步,她便紧张一分。婆子的异样自然落入东方永安眼中,再观被抓人的身形颇为熟悉,心下便有了七八分数。婆子不出声,她也不出声,只管往那人走。
快到跟前时,那婆子再忍不住上来拦住她:“疯丫头不认人,莫要让她冲撞了总管大人才好。”
东方永安冷哼:“怪我没揭穿你是吗?她的衣着根本不是后巷能有的!”那名被抓的人并这几个婆子衣着虽算不上上等,颜色亦多是素色,但也远比后巷那些粗布衣裳要好。婆子还待辩解,被她一把推开,大步跨到那人面前,细看却是多年未见的香雪。曾经天真无邪的小丫头不知经历了怎样的艰难,正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东宫东南角有座不大不小的院落,叫绛香园。说不大是因为比之东宫,犹如芝麻比西瓜,不值一提,说不小是因为也足够容纳前太子的两名女人,带着自己的仆从,安度余生。前太子指的便是李明珏,李明豫登位之时,尚有太叔简一众大臣坚持仍以李明珏为太子,待到李明易登位,就无人再提起。一来李明珏已死是心照不宣的事,谁再不肯放手,就是为难新帝了,再者,伏瑟也绝不会同意,就算保住一个虚位,伏瑟总有办法能收回,是以,李明易一朝,东宫悬空至此。
李明珏成了前太子,他的女人们自也不能继续住在东宫,李明易念及亲情,故在东宫东南角辟出一处院子,供她们居住,取名绛香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