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上绽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依朕看,潞原之事也只是陆致远风闻,具体情形未必尽如他所言。威远侯,这王坚便由五军都督府急召回京,问明来龙去脉再向朕陈奏罢。”
自大衍开国之后,五军都督府一直都由几位元勋家族轮流掌控,节制天下兵马。睿宗平乱时,几位公侯相继战死,五军都督府随之没落,近几十年来,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互相牵掣,已然势同水火。
龁州卫乃是军略要地,方栾向皇帝万般示好才从兵部抢得这指挥使的位子,没想到如此轻易的又被皇帝收了回去。方栾心有不甘,但被皇帝抓着了错处,只能暗恨王坚不堪大用,随意奏对了几句提了告退。
皇帝朝孟胜使了个眼色,孟胜立刻会意,笑着同方栾说道:“威远候,此时宫门已然落锁,咱家送您出宫。”
威远侯朝孟胜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孟公公了。”
皇帝凝视着方栾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过了良久才叹道:“曜儿,国事蜩螗如斯,朕怕是见不到我大衍中兴那一天了。”
在谢曜的心目中,自己的这位父王一向睿智坦荡,没想到此时言语间竟满是落寞,当下宽慰皇帝道:“父皇春秋正盛,些许流民不过是疮疥之疾,如今大衍政通人和,中兴指日可待,父皇又何必惆怅?”
皇帝临朝二十多年,在太子位子上便野心勃勃,一直想效法前朝圣君将大衍推向极盛,从改年号为“正兴”可见一斑。然而在最近几年,随着精力日减,处理政事越发觉得无力,仿佛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慢慢地将大衍往悬崖上推,而他贵为皇帝之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衍一步步的往下坠落。
皇帝听谢曜说起中兴,心中有些索然无味,当下换了话题,问道:“曜儿,今日你亲历流寇围攻,又陪朕听了一晚上奏议,有何想法?”
谢曜知道这是父皇在考校自己,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诚如几位大人所言,今日流寇作乱归根结底是因潞原所起。潞原自前年开始就连年大旱,地方官员倒行逆施,以致于流民四散,被迫成寇。好在如今政局清平,朝廷派下几位有名望的地方官赈灾抚民,与民于休息,则关内困境自解。”
皇帝问道:“京郊的流寇,你又怎知是因潞原所起?”
谢曜愣了一下,说道:“陆大人在朝中向来老成稳重,方才又是内阁奏议,自然不会妄言。儿臣前几日见到过黄御史的参奏,与陆大人今日说的分毫不差。”
“是吗?”皇帝对谢曜的话不置可否,看似随意地说了句,“分毫不差?陆致远刚收到了潞原的信,京郊就出了流寇,偏生这些流民还都是从潞原过来的,倒真是巧了!”
因父亲理宗皇帝不理朝事,皇帝不到十岁跟着太傅叶铨临朝视事,有了临朝的经验,成年之后处理起国事便游刃有余,因此当年有了嫡长子之后也有意自小培养,除了皇子必须学的诗书礼仪之外,更着重培养治国理政,为成年后的继位打基础。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哪知太子未及成年早夭,皇帝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只得在余下的几位皇子上下功夫。
如今来看,谢曜这个次子学治国之道显然是有些晚了,跟着师傅们学了这么多年的经史子集,诗文写的花团锦簇,可治国上的见解着实是浅陋。
皇帝心下叹气,说道:“曜儿,治国之道,首在用人,所谓用人,自然要先识人,知道了臣子们的能力,把他们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这便是识人之能。”
刚还在说潞原的事,这一下子就跳到了识人用人上,谢曜顿时明白了,父皇对自己方才的应答不满,他心下揣测着皇帝的想法,小心翼翼说道:“请父皇教诲。”
“须知群臣众说纷纭,凡事要有自己的决断,不可偏听偏信,更不能被臣下左右。”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自古以来,沽名钓誉之徒数不胜数,用人尤忌人云亦云。有些人空有才名而无实学,有些人只可实干而无应变之能。”
“所谓人才,不是一成不变的,能用时则用,不能用时则黜,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谢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凝神听着父皇的教诲,全然没在意四更鼓响起。
紫禁城外的康宁伯府中,林紫苏正在后院的净房里清洗着身上的血腥之气。在庄子上混战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后背上挨了重重一击,光洁的后背上,一大片淤青看的人心疼。毕氏站在一旁,紧攥着双手轻声抽噎道,“天杀的贼寇,让我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
上一世里即便贵为公侯家的嫡长女,林紫苏也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洗浴,这时不但有两个婢女手忙脚乱的帮林紫苏洗浴,又有母亲在一旁站着,她心中有些拘束,不过也知道毕氏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尽量一脸轻松的笑着说道:“娘,我这不是平安归来了嘛,你看我也没少一块儿肉。”
林紫苏故意将“娘”这一声拉的老长,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毕氏顿时破涕为笑,埋怨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我和老爷在城门口念了你们兄妹俩大半天,早知道你这样,我们就在家等着好了”
林紫苏娇声道:“娘,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你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