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胡人音讯全无,许锦书痛不欲生,春溪最先挑出来搬弄是非,惹得琴师险些走了短路。换谁人都会愤恨,将其视为冤家对头,不共戴天,然而后来,许锦书听得春溪受辱,心中并未觉得痛快,直到耳闻目见,方知冷香阁中,大小两位主子一旦真正出手,受过之人下场会有多么惨痛。
春溪蜷缩着,满头满脸尽显狼狈,如过街之鼠,人人喊打,双手只能紧抱着脑袋,力求不被歌女们抓花了脸。见到许锦书过来,人群非但没有安静,反而变本加厉。
“锦书妹妹,你快来看,我们替你出气了,春溪这贱蹄子,生了张讨人厌的嘴巴,我们早看不惯她了。你别怕,现在咱们楼里,夫人第一个不待见她,你要是不解气,只管狠狠地打她骂她,用不着把她当个玩意儿。”
为首的翠衣歌女名叫远静,从前姓祝,亲长犯事,父兄皆被充军,母亲充入教坊,她与姐妹在官宦人家听用,原本也不过是勾搭主人不成,破了身子挨顿毒打被卖出来,却自觉比春溪高贵许多。
琴师心中仍然含悲,全然没有心情和这些人拉扯,一言不发扭头就要走。谁知远静受了冷脸,觉得面上无光,不依不饶追出来,抓着许锦书衣袖嚷道:“妹妹今日曲惊四座,眼瞅着是要飞上枝头了,便瞧不起我们这些人,不过么,妹妹可别忘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还不是人家的玩意儿,谁又比谁尊贵到哪儿去。”
“呸!”地上的春溪忽然爬起来,朝着远静啐一口黄痰:“你说得好听,自己不照样满脑袋算盘,怎么进来的倒忘了。”
春溪一语中的,远静立时大为光火,面皮涨红,冲回来反手就是一巴掌:“下贱东西,那也好过你沦为奴婢,都一样不干净,你有什么脸来说我。啧啧,就像这碗饺子呀,虽然说的见者有份,可给我们那是理所当然,给你,就只能叫肉包子打狗。”
楼中女子大抵不过如此了,得意时未必肯来锦上添花,落魄时却必然要倒打一耙。不论春溪样貌技艺究竟如何,至少占着一个进楼年久,旁的女子见了她总要客套几句,如今时运颠倒,她自个儿是否适应尚且不谈,总有心急的人按捺不住,不会放过任何羞辱她的时机。
墨觞夫人曾吩咐过,明面上说后院的流水宴是供歌女舞姬们享用,实则人人有份,厨房分派吃食不必计较位置高低,只别乱了轻重缓急,叫前厅的先填饱肚子,其余再没什么说头。何嫂子自然是照办的,灶上柴火始终不停,饭菜汤水源源不断送出来,凡路过者起了馋虫的,都可以吃一点。
落在旁人身上,厨房都没有二话,一碗清汤面盛出冒尖,铜勺一挥,满满当当的肉卤浇头铺盖在上,足以慰藉整年来的所有委屈抑或不甘心,全都化作对来年开春的憧憬,随着丰厚油水吃进肚里。可换了春溪来,厨房的管事们脸色虽然难看,也照例给了她一份猪肉饺子,没等她走出几步,院子里就传来吵闹,还有碗碟打碎的声音。
温嫂子满心只想着女儿,生怕她在前头受了委屈,干脆充耳不闻,趁着好不容易有的空闲,给温颜儿做点羊杂疙瘩汤当宵夜;何嫂子更要周转各处灶头,哪里顾得上丫鬟拌嘴吵架。倒是新来的宋厨娘,听见动静,手中顿了顿,好像挺感兴趣,又碍着自己在后院说不上话,随即重新低下头,揉着刚淘腾好的藕粉,准备再晚些做云英面,以备前头要传加餐。
无人关心春溪会受何羞辱——她们都明白,歌女左不过逞一时之快,谁也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从前作威作福,拿鼻孔看人惯了,如今正是很应该吃苦,才叫作天道好轮回。
别的丫头同样领受吩咐,大都在各处默默劳作,手上派遣的活儿做完了,才回到后院领一碗饺子,或一盘香喷喷的卤子拌面,再用热汤顺喉咙。婆子们早就活成了人精,个个都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看出春溪心怀不满,做事总磨磨蹭蹭,有了好处却第一个冲上前来,譬如今日,夫人广施恩惠,下人们都心怀感激,只有春溪躲在旮旯角中,一边拿扫帚狠狠拍打落灰,一边口里嘟囔不断,说阁主果然会邀买人心,指头缝里漏出点蝇头小利,就能让这些软骨头的一个个感恩戴德。
“不就是几个饺子,几块糕饼,跟谁没见过似的,一群眼皮子浅的东西,个个都像饿死鬼,和那有奶就是娘的野猫野狗什么区别。”
她以为无人处便可大放厥词,殊不知墙根磕鞋的小丫头也长着耳朵,早就一溜烟儿跑去告诉了嫂子们。为着各处考量,厨房没有报给阁主,人人都想能好生过年,可彼此心中都有了数。
远静固然落井下石,是个小人,总归平日还算安分,断不敢出格,只因再被驱赶出冷香,只怕连欢喜胡同都不会收留她。厨房不管这样多,远静来用饭,仍然可以领到心心念念许久的大肉面。女子们声音尖细,何嫂子听得清清楚楚,是春溪生怕吃食被夺走,跑得飞快,结果一头撞在远静身上,几点汤水溅出,弄脏了裙角,远静便将整碗掀翻在地,逼迫春溪爬行舔食。
灶上不出来人制止,春溪寡不敌众,梗着脖子不从,自然要挨拳脚。许锦书无端被牵涉,再好的脾气被各种情绪轮番冲击,怒火一下儿也压不住,猛地推开远静,高喝一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