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好心肠,换作是我,只怕避之不及呢。”花魁娘子低头饮汤,杏花是头一次替何嫂子捶打鱼丸,意外地筋道可口。盛秋筱换了双筷子,给各自碟里都夹一只烧麦,笑道:“主意是您出的,侥幸保住性命的是我自个儿,往后清明寒食,总少不了给沈家妹妹上一炷香。”
沈渊闻言停下汤匙,似有感触:“要是照这么说,侥幸逃过夫人一顿手板的是我,也很应该是我亲手做羹汤,给你赔个不是。”
“小姐说这种话,就是存心羞臊我了。”盛氏抬腕为自己添一盏牛乳茶,“我只疑心一件事,沈离枝虽然脾气骄傲,也常常见跋扈,却是个关键时候知道好歹的,怎么就能……通奸,偷汉子?”
花魁娘子重重拍下筷子,打鼻腔里付之一哂:“这种鬼话你也信?左右是和你相关,我也不瞒着。方才夫人留下我,说那李家有个小丫头,从前是专门伺候沈离枝的,亲眼瞧见她被姓李的送去伺候顶头上司,何等的奇耻大辱!李家为了自己的面子,一碗汤药灌下去,没成想离枝竟死了,他们唯恐东窗事发,遭耻笑不说,保不齐还要撸了官帽,这才将脏水全都泼到死了的人身上。”
此言一出,说者愤慨,听者面有戚戚然,盛氏大骇,又念及自身,已然要冒出了半脊背冷汗:“好好一个女儿家……姐姐,我好害怕,从前的观莺娘子便是如此,如今,如今离枝又……”秋筱愈说愈周身发抖,指尖俨然捏得发白,平日明亮如鹿的眸子盯着花魁,巴望她可以给自己一点支撑。后者却镇定自若,仿佛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境遇只不过是话本先生的编纂,离她们的生活尚且隔着十万八千里。
“有何可怕?我只觉得悲哀。”冷香花魁名不虚传,淡漠到几乎没了什么属于人间的情感,低头咬了一口烧麦,细细咽了,方才道:“得了,秋儿,大可不必如此恐慌,此次逃过一劫,便是你的福气,真若心中不安,便做你想做的,好生接济那几个孩子,他们无依无靠,想来也是可怜。”
盛秋筱嘴唇翕动,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一应被花魁的目光逼了回去。手上挨的一顿戒尺虽厉害,到底算不得什么,皮肉之苦终究会平复,可面前这位美人是活生生的,却又冷静得好似殿堂之上的塑像,无喜无悲,淡漠如斯。
便是放在从前,观莺那事闹起来的时候,也不曾听闻花魁动怒,叫害她的头牌多多吃苦头,甚至亏了有她在,观莺才齐全地出了冷香阁。盛秋筱全程看在眼睛里,本以为自个儿对花魁娘子的了解足够,这是一位面冷心善、真正懂得慈悲二字的女子——如今看来,却是不尽然了。
“那,夫人的意思,要小姐亲手抄写超度文书,不如秋筱代劳,姐姐还是安心养病。”盛氏踟躇道。
“不必,”冷美人果断辞了,“我虽不喜欢沈离枝,可如同对你所说,该我做的,一样我也不会落下。举头三尺有神明,还是应该相信,我们这个世道,的确有因果报应。”
许是觉着沉默下去不好,盛秋筱还想说点什么,再次被花魁截了胡:“这个时辰了,不说这些骇人的。今儿从风味庄回来,我遇见了你姐姐秋筠,她很关心你,向我询问你过得如何。”
“秋筠?”盛氏的目光振奋些许,随即愈发黯淡下去,“她自身尚且过得艰难,还肯关切我几句,也是不容易了。”
沈渊看着秋筱如此,心中不免生疑:“你这是怎么了?忽然说什么都唉声叹气,这可不像你惯常的作风。盛秋筱,要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出来,可不兴瞒着我的。”
盛秋筱放下手中的碗盏,坐直身子向花魁福了福,正色道:“小姐信我,当真没什么旁的。今儿傍晚,盛家的人找上门来,夫人当即谴了水芝来寻我,要我好生待在后面,莫出来让他们看见。我自己忍不住,偷偷听了一耳朵,知道离枝死了,却没一个人真心为她掉几滴眼泪,我便觉得寒心极了,如今又听你说了个中原委,更是心惊肉跳,实在提不起精神。”
花魁娘子缓和了神色,不由得学起墨觞夫人,长叹一口气:“你呀,心软是好事儿,可忧思过甚了,吃苦头的是你自己。如今你听了这些话,或许会觉得我狠戾,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可日子久了,大约你也可以明白,凡事都讲究适可而止——说到底么,并非我们刀架在脖子上,逼着沈离枝替了你去的。乍一听了有此筹算,她甚至主动跳起来争取,生怕我们反悔。苍天有眼,她含恨而终,安安知不是自己种下的恶果。”
“姐姐说得不无道理……是我的不好。劳姐姐告诉我,今日见到秋筠,她境况如何?”盛秋筱低头笑笑,飞快眨巴着眼睛。
话说得久了,桌上的饭菜稍稍见冷,沈渊摆摆手,绯云会意,领了小菊提着铜壶下去,打热水回来换温盘。花魁想到与盛秋筠的偶遇,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略微斟酌片刻,执了茶盏,垂眸道:“我实话告诉你,她过得并不好。前次你给她体己银子,果不其然被她婆婆搜刮了去,要她拿出钱来,孤零零一个人进城,去风味庄买了好的酒菜,给妯娌的儿子做满月酒。”
花魁娘子寥寥数句,已将秋筠的辛酸道尽,秋筱跟着鼻头一酸,紧紧抿着嘴唇说不出话。这对姊妹从小便分开,仓促在冷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