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瑕山白日香客如沸,入夜却安静,偶有马蹄哒哒分外刺耳。州来庄主夜半方归,一直捱到楼中宾客散尽,沈渊差点以为,他这是要在冷香阁住下。
“今儿可是冬至,早知你不走,就备下宵夜了。你庄上少个贴心的人,哪里会为你照看时令。”小银剪刀钳着烛芯,沈渊忽起兴致,和尹淮安说起小时水乡风物,调侃他一定听都没听过,那儿人们冬至必烧的甘蔗煲马蹄。
庄主不和她一般见识,迎合道自己孤陋寡闻,更是个孤家寡人。也不知美人有心还是无意,非要追上一句,再如何高处不胜寒,也莫饥不择食。
他们聊了很多,有大半是关于观莺,这个女子的身世引起尹淮安的好奇,还有不敢叫花魁娘子知道的同情,抑或怜悯。沈渊讲得很平淡,全然是置身事外的态度,他听得却挠心。
“这世道呀,女子的命运就是这样,像观莺的娘,可以说她愚蠢,说她舍弃亲生骨肉,狠如蛇蝎,可她就算不迈出这步,母女两个难道就有活路吗?”冷香花魁吃多了梅花酒,眼儿生媚,不描青黛也朦胧,故意做作翘着兰花指,拈着莲瓣青花盅。
她还道,可恨与可怜,从来都是相伴相生,天地广阔,浮生渺渺,人须臾一世如尘埃芥子,苟且片刻之欢,未必能守长久之乐。
“天道亘古如此,你我尚不能幸免,何况是她。”冷美人仿佛自说自话,目光在明晃晃的鱼儿灯间流淌,一年又一年,早就看腻乐。余光偶尔瞥过,只见对面的州来庄主也若有所思,她便知道,他这是犹豫了,拿捏不准该对观莺持何种态度。
“我明白,淮安,你看似纨绔风流,实则天生仁善心肠。真到了为难处,我亲自去,替你说出口便是。”
她终究不忍无辜人入泥潭,也深知区区一个观莺,不值得彼此再耗费更多心力,是时候被剔出他们的日子了——身边可珍惜的人不多,何苦来的被个无端过客搅扰。
尹淮安哑然语塞,竟找不出言论反驳,许是跟着一起醉了。观莺住在他的山庄里,两个人说过的话加起来却不超过五句。下人很多次来回话,说那位姑娘请求见一见恩人,统统被他一口回绝。
抛开温梅带来的迟疑,他对这个女子不感兴趣,甚至有几分反感,不尴不尬地搁置在后院,保不齐送走得晚了半步,就要招来故友侧目。上次相见,沈渊还将自己择得干净,口口声声不会插手,这次却肯松口,他着实摸不透了,这沈大姑娘究竟是何用意。
下了车,方二领马夫下去,长随跟在庄主后头,手里拎着包点心,是冷香阁的花魁娘子亲手裁了油纸,封上红笺。
“替我带给她吧,不必说起我。”言下所指自然是观莺,至于为何,沈渊不多说,尹淮安便无从猜测。他瞧见了,是冷香阁自做的绿豆饼,还有这时节已经少见的椰子斑斓糕。
天气冷,南方的点心不易做得,原料就难找见。花魁娘子任性了一回,缠着水芝跑遍城里集市,终于买来,又在自己院里灶上生火,由绯云亲手蒸成。她不贪这口新鲜,所得不多,全都包了起来,有更深的用处。
点心被侍女送去观莺床前,这个遍体鳞伤的客居女子已经睡下,被褥盖得严严实实,还求着仆妇,给房间里点上两三个炭盆,说怕夜里会受冻——“咱们庄子里几十年,何时听说过冻着的?真真是小家子气。”薛妈妈得了信儿,不禁连连摇头。
左不过是苦头吃多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之常情。老妈妈明白这个理儿,却难无视一个女子每逢进食便狼吞虎咽,稍微劝阻便要瞪起双眼,又鼓囊囊咬着腮,马上要哭出来的委屈样。
这哪里是救了一条性命,分明是摊上个祖宗么。
这种事就算要和庄主讲明,也没有办法开口的,只能慢慢地、隐晦地提。尹淮安不说什么,薛妈妈也心领神会,约束着下人不许乱嚼舌根,对观莺也如常以礼相待。
好在苦头没有白吃,观莺虽怕饥寒,贪饱暖,到底长了记性,不敢再与人为恶,一味嚣张跋扈,晓得现如今寄人篱下,死里逃生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她心里掖着把小算盘,极尽所能地想长久留下来。
薛妈妈指了个小丫头近前照顾客人,名唤东莲,自小被卖的,记不清自己的年纪,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平时独自对着东莲,观莺改了颐指气使,遇见薛妈妈进来,更是做小伏低。
她更想能见一见这里的主人,软磨硬泡听说那是一位极好的男子,家财万贯又儒雅随和,且至今无有妻室。与盛秋筱不同,观莺也很清楚自己身份,却觉得是种便利,能助她更好洞悉男人心思。
冬至佳节,薛妈妈包了饺子,观莺想好了由头,借着道贺也好谢恩,良辰美景,正好自己发挥,却不想尹庄主要出门,自己忍痛打扮好,只得人走楼空。方管家和薛妈妈双双守在主人书房前,表面恭敬客气,其实人人都看得出,这个女子的意图太明显,着实瞧不上。
出师不利,观莺灰溜溜躲回客房,等到深夜,观莺迟迟听不见归讯,侍女又催促,她只好服药躺下,懊恼天道不公,竟狠心一次又一次让她穷途末路。
东莲放轻脚步,仍逃不过假寐观莺的耳朵。糕点已经冷了,还是挡不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