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下手极为利索,歌女舞姬方才退场出了小门,拐角立刻闪出人来,一把将晨叶扣下。灶上送茶食的丫头正好鱼贯而入,丝竹亦再起,谁也注意不到多余的动静。
蓼尘舞步翩跹,薄纱半掩面,随素衣娇娘团团簇拥进场,锦书抚琴在下,音阶起,水袖荡,台上佳人显真容,清水芙蓉恬然静雅,见之忘俗。墨觞夫人犹在账台后,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水芝快步上来回话,道晨叶已经被处理妥当。
“她不肯认,赖在地上撒泼哭闹,赵妈妈叫人绑了她,堵了嘴押起来,不会出岔子,只等着夫人发落。”大丫鬟俯身附耳。
“知道了。”冷香阁主不动声色,朝楼上扶栏抬抬下颌,“你去瞧瞧,小姐这会子在和谁说话,若是方便,也把这话回给她。”
水芝依言退下,绕开花台上楼去。厅堂里暖意融融,新客旧宾掺杂其间,难辨面孔。最当眼处自是秋筱,陪坐在那位王大人身边,作贤惠状为其剥好新鲜的葡萄奉上;廊柱边围坐一桌莺莺燕燕,正中竟是风评甚差的朱少爷,怀里已经搂着新欢,胭脂描画得浓艳,半敞着襟口,露出一抹水红鸳鸯肚兜,最是谄媚讨好做派,可仔细一瞧眉眼,这个女子分明就是温颜儿。
颜儿打扮得十分艳丽,可水芝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她身子早就坏透,不堪重负了,只是在强颜欢笑,为了能多得点赏钱,拼命地迎合姓朱的,任凭自己被灌得烂醉如泥,随便丢到墙角,立刻就有旁的女子顶替上。
大丫鬟低头匆匆走过,目光中含了不忍,然而也只能视若无睹——但愿温嫂子不会瞧见吧,否则不知该有多伤心了。
“你来,去请赵妈妈,就说温颜儿喝醉了,别扰了客人的兴致,让妈妈快点把她带下去。”水芝凑到偏僻处,叫过来个小丫鬟如是叮嘱。
《镜花谭》一舞并不长,蓼尘也非完璧之身,不好如秋筱般待价而沽,只作寻常红馆打算,由阁主夫人报了姓名,便有着急的客人豪掷千金。锦书已经悄悄溜到角落,避开这一时混乱,生怕有哪个眼拙的,将自己也当成了卖身花牌,硬拉过去。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儿?颜儿,醒醒?”许琴师候在小门前,差点和要出去的赵妈妈撞个满怀,也瞧见了醉醺醺的温颜儿。赵妈妈挡开许锦书拍打颜儿的手,说是她自己贪杯不胜酒力,差点出丑。
“妈妈这话奇怪,颜儿不会喝酒,分明是被灌倒了么。”锦书不相信,目光向赵妈妈来的方向一扫,“那不是朱家的少爷吗,数他最讨厌,两只咸猪手见人就要乱摸,除了吃喝嫖赌,样样狗屁不通,颜儿肯定是被他欺负了。”
“啪”一记脆响,许锦书话音未落,便吃了赵妈妈的耳光,被提着耳朵拽到门外:“不知死活的蹄子,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嘴皮子倒是痛快了,信不信不用等到天亮,你就被打个半死丢去春檐巷,省得给冷香阁招来祸患!”
赵妈妈好一通训斥,狠狠点着锦书额头,让她长长记性,莫将自己的愚蠢鲁莽当作古道热肠,说罢便忙去安置温颜儿,还要提点厨房,别耽误了备好前面的宵夜。
许锦书挨了骂,耷拉着脑袋不敢还嘴,出来时没穿外裳,被夜风吹上一小会就要瑟瑟发抖,搓着双手呵气取暖。其实她心中有数,赵妈妈是为了她好,啪被姓朱的听见要发难,到时自己的下场只会更惨。
“同样是爹娘的女儿,要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熬出头呢。”锦书抬头看看天上月亮,已经不是弯弦,也不够圆满,半瓶子醋似地挂在那儿,像极了孤零零的自己个儿,不至于卖身换口饭吃,照样没有尊严可言。
可月亮还有星子呢,她许锦书有什么?
就连他……也好久没来了吧。楼里姐妹的非议她能听见,秋筱姑娘和花魁娘子眼神中含蓄的关切,她也能看得懂。
锦书只是知道不能争。
和自己苦命的亲娘相比,至少她还活着,从那个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家里逃了出来,躲过沦为扬州瘦马,结果呢?还不是为了生存,自甘卖身进冷香阁,做个卖艺的琴女。
“许姑娘,许姑娘,前头要听曲儿,到处正寻你呢,快来呀。”楼里的小丫头找出来,看见许锦书连忙迎上前,拉着她往回去,“怎么手这样冷?要是冻坏了弹不了琴就糟糕了,奴婢给姑娘捂一捂。”
小丫头好像叫红儿,锦书没怎么见过,双手被捂在人家袖笼中时,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硬是咬牙忍了回去。
红儿没有手炉,却让锦书心里暖胜三春。回到正楼中,蓼尘已经被豪客点了去,传她唱曲儿的是熟面孔,不难应对。
“岸蓼疏红水荇青,茨菇花白小如蓱。你给她起这个名字,乍一听,还以为在唤我。”
客人叫了独间听曲,锦书抱着琴,乖顺跟在身后,余光偷偷打量四下。楼上廊前垂落纱帘,花魁娘子跪坐幔影深处,与谁把酒言欢。
念诗的人正是州来庄主尹淮安,那首诗名《发淮安》。
桌上摆着醇熟桂花酿,配几碟时新糕团,沈渊双颊微绯,实则并没有饮下多少。她听着对方说嘴,也不着急反驳,轻笑笑推了推面前一碟莲子酥:“都说上古时候,比干有七窍玲珑心,到了州来庄主面前,只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