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京城的递夫脚力快,一大早冷香阁刚启了锁,就有千里迢迢的书信从后门送进来。
尺素单薄,唯封条处小心插着一支淡褐鹰羽,分毫挺拔,如那字迹一般洒脱有力。京城落下了雪,西北境上青年将军的书信恰逢其时,沾染上薄却沁骨的微凉寒意。
檀香飞纵飘渺云间,只字片语尽吐思念隔山跨海。花魁长抚琵琶,铮铮弹落霜雪,恍惚看见兄长潇潇月色满身白,执剑破锋,挥手裂雾。那青白剑穗还是她亲手缠绕,玉石琳琅闻琮碎。
丫鬟道,将军一封家信报平安,再没有比这更叫人放心。
沈渊莞尔,心中暗喜,她见过五陵年少放浪形骸,银鞍白马踏春风,能从西市垆边喝至城东,纵马又沿寂静宫墙一路而去。宵禁鼓重而远,却追不过他们快马加鞭,疾声跃进不夜温柔乡,自去寻酒香四溢处。
同是少年世家子,哪一个比得上他们沈氏的好儿郎?
“这还用说?不过,以哥哥的好身手,就算了无音讯,我也知道,他必不会出什么事。”沈渊小心收好信笺,语气中满是不加掩饰的骄傲。
她见信中道,天子万岁,四方来朝,西北境上早就落雪,犹得日夜巡视,事必躬亲,风刀霜剑严相逼,着实苦不堪言。
沈渊知道沈涵不是畏苦人,只爱当着至亲面假作抱怨,聊解闷烦。
半阕词弹尽了,镜花水月般单薄的回忆也告一段落。
她晓得京中将有大宴,且看治安官日复一日瞪大了眼,紧盯来往各色行人怕出乱,且不知人人只爱金樽玉碗芙蓉暖,酒过三巡衣袖拂乱象牙箸。
话说那兢兢业业的治安官,沈渊也认得。大人姓元,镇日神情冷如星月,官服整齐一尘不染。梅花檀香绕鼻浓,楼里楼外生春风,冷香花魁忽然恶趣味似地想,不知落雪的那一瞬,元大人是否还在夜巡,被雪花落满双肩。
“难得天儿好,咱们去外头走走,也沾沾人气。”
她绕过歌舞旖旎的琴阁,径直朝着楼上去,时辰尚早,客人稀少,空气中落雪带来的冰冷已经散得差不多,道路只余下斑驳潮湿痕迹。花魁披衫倚栏,恰对上元治安官领卒路过。美人遥遥一致意,好似邀他上来共饮。他竟也当真凝望片刻,不置一词,转身自继续向前去。
冷香花魁笑得狡黠,像窥见了什么趣事。
“姐姐,何事这样开心?”
这一幕又被盛秋筱捕捉,收进眼底。
楼中琴伎拨弦瑟瑟,恰为两个女子的谈话掩盖上一层轻纱。花魁抿唇不急于回答,回眸细细端详秋筱样貌,三两日没见,秋筱天然雕饰风流态,眼瞳愈发清亮映婵娟,唇未着丹而自朱。
空背负一花魁名,安知美人万千,层出不迭,也难怪盛氏体健,怎是自己羸弱身板可比拟?
台上琴声似一顿,沈渊回身坐下笑道:“哪里开心了?瞧见个熟人,许是人家当我陌生,多看一眼便快要恼了。”
“那当真是不识珠,”秋筱报之灿然,“花魁姐姐施一青眼,许多人还求之不得。”
花魁却摇头,道那熟人生就一副凡子样,却性情从来高洁,似九天鸾凤,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而自个儿呢?却与软红千丈痴缠数年,如何能够相提并论,岂非滑稽。
“如此说来,那是位好的。”秋筱沉吟片刻,正色道。
回音未落,台上又是低回婉转催出飞花一场,迤逦翻飞飒飒向西风。秋筱的困惑不解尽显面上,眸间流光不解为何奏此曲。小阁主只顾低头饮茶,半盏尽了才淡道,左右此时并无人,少上些娇柔做作的调调,还能饶过自己的耳朵。
琴伎不闻楼上交谈,指下生风痴缠出,一音弹尘寰、一波泛烟波浪,皆化作风流去。
秋筱的状态很好,说着陪花魁坐一会,等蓼尘收拾妥当就去琴歌习舞。冬至将近,又赶上苍梧的大日子,即将登台的蓼尘无疑赶上了好时运。也并非是沈渊有意挑选,只不过天时地利人和要往一起凑,她们恰在其中罢了。
这关头上,沈渊不希望出任何乱子,让她能好好地亲眼看到所愿得偿,劳有所获。
她是小阁主,坐拥着富贵,并不缺一个天分不高的蓼尘能带来的精彩,只想亲手去促成一点新鲜的东西,冷香阁的时间是比外面永恒的,就像自鸿蒙初辟开始的漫长三千年,凤凰得享永生,漱月鸣筝都厌倦,风花雪月都看腻,热情早被磨尽了。
沈渊只有短短一世可活,却如同被禁锢在偌大的牢笼,所以一定要给自己找个念想,无论是信仰遥遥钟磐,还是挂念红尘风月,都是好的。
只要爱或信仰还在,时光就无法麻木她,支持着她黄粱一过,大梦有痕。
不过么,好运都跑到了蓼尘身上,倒叫这位花魁娘子显得有点不顺。盛秋筱前脚才走,眨眼便有后门上的小厮来报,有位姓盛的小妇人找来,口口声声称要寻亲。
“盛?”
单字在齿间滚了一圈,花魁便知道,今儿怕是又不得闲,暗叹秋筱离开得也忒是时候。
一出李代桃僵,已经打发走了讨厌的那家子,怎么又有姓盛的找上门来,还是一个什么小妇人?沈渊不耐得再伤脑筋,索性叫下人将消息递到墨觞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