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比山外,青石冷峻寒彻骨,朔风料峭逼九霄,幸得尹家人是经商的个中好手,一车一车上等的炭火运进州来山庄,地龙烧遍了每寸房屋,走在空地里都觉得周身和暖。
庄上小小一方新院子,依山傍水,布置秀气精妙,正适合女儿居住。日头升起来,纵然不能温暖冬寒几多,看着也令人舒心敞亮。
沈渊一身姜红洒金灰鼠皮子斜襟长袄,套着羽纱褙子,外头系着厚厚的满江红稠银缎风毛斗篷,怀里抱个掐丝珐琅嵌八宝团圆手炉,打散了发髻,掺着凤尾银花丝带编两条松松的辫子,舒舒服服地歪在藤圈秋千椅上晒太阳。
绯月与绯云也入乡随俗,换了清一色的家常打扮,葱绿大袄,姜黄棉裙,一个推着秋千,一个看顾着炉子茶水。秋千架下角落里雪白一团,竟是只小小的狮子猫儿,尹淮安闲来无事养了玩,临时送过来,正好给沈渊解闷儿。
盛秋筱顾忌着自己是外客,见面谢过了尹淮安后,跟着花魁到了住处,便推说要安置停当,与小菊主仆两个留在房中,总不太肯出来。
一行人来得匆忙,借贵宝地小住几日的书信刚刚读完,冷香阁的车马就到了山门。然则并不见手忙脚乱照顾不周,州来温暖清净,冬天养病最相宜,尹淮安早有准备邀沈渊前来,多带一个人也无妨。
半盅新鲜制成的熏豆茶入喉,仍不见盛秋筱出来,沈渊放下青花细瓷鱼儿戏莲盖碗,正要使唤绯云进屋去叫人,院门口进来一个庄上的丫鬟,后头跟着冷香阁的领班小厮阿全,恭恭敬敬地上前来行了礼,说得了夫人的吩咐,特有消息禀告。
丫鬟规矩地退回院外等候,沈渊招招手,阿全便进了半步,低头微弯着身子回话。
本是精彩绝伦的一出鱼目混珠,只拣那最紧要关键的来说,也不过寥寥几句的功夫。阿全回好了话,又从怀中小心地取出一封洒银红梅笺,躬身双手奉上前来:“还有这个,是离公子今日送去楼里的书信,不赶巧小姐不在家,夫人就叫小的一并送来。”
沈渊接过来,点了点头,清冷面孔挂上浅浅一分笑意:“我知道了,回去多谢夫人主持。劳你跑一趟,绯云,给阿全倒杯茶水,吃了歇一歇。绯月你去,再给他抓上几个钱,路上买零嘴吃。”
阿全受宠若惊,一叠声儿地乐呵呵道谢:“小姐抬举了,小的从小没娘,打街头要饭,要不是夫人可怜我,我早就冻死在街头了。只要能为夫人、小姐做点事,阿全就算跑断了腿,也高兴得很!”
沈渊笑而不答,绯月已经一趟回来,拿帕子装了沉甸甸几枚大钱,亲手交与阿全,另带出个白瓷茶杯,被绯云顺手接过,盛满了熏豆茶。
阿全捧着茶杯,顿时一股馨香扑鼻,咸鲜的茶汤滑进肚里,一路上山的风寒也被驱散了。
庄上的丫鬟领着小厮退下,绯云下去刷洗杯盏,一转身和盛秋筱主仆打了照面。不等沈渊开口,秋筱已然双手高揖,盈盈拜倒:“有劳姐姐为我费心,夫人和小姐的恩德,秋筱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小菊跟着跪倒,额头磕在地上砰然有声,听得绯月两个也觉得面门发疼。沈渊笑得很甜,眸子弯弯瞧着秋筱:“秋儿一边安顿着,一边还能腾出心思,听听外面是什么动静,可见是个理家理事的好手,不知将来便宜了谁。你站起来,别总跪我,过来坐。”
州来山庄里没有花魁娘子,冷香小阁主和盛家姑娘更像闺中姊妹,沈渊掀掀眼皮,朝着身边空处抬了抬下颌。
秋筱双手扶着膝盖,提着裙角站起身,随着抬起头,报之以羞赧一笑,小声道:“尹先生招待得样样周到,哪里真需要自己动手了,还不是初来乍到,在别人的院子里,不好抛头露面,再不小心冲撞了人,可不是给你添了麻烦。”
她穿着厚厚的水仙妆花垂丝挑线棉裙,跪一下倒也不疼不冷,膝盖稍微有点酸麻,走两步便疏散,站到秋千边上轻轻推着。沈渊奇怪,问为何不坐,秋筱“嗐”了一声,颇为不好意思:“晃晃悠悠的是有趣,我却不太敢坐,就帮你推着,当是我也享受过了。”
沈渊笑骂,对着泼皮无赖尚可一顿痛快唾骂,怎么一个秋千倒给吓坏了。秋筱莞尔,只道小姐说得都对,不和她顶嘴。
“我愚笨,白白偷听了你说话,还是有一处不明白。”盛秋筱扶着粗实的秋千绳儿,得到小阁主的眼神肯定,方才继续道来:“他们……他们家早就和那李老爷通了气,那姓李的必然是知道我的,一看送去的人不对,岂会善罢甘休?盛家的既然要谋事,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层,就答应了让那位歌女去?”
秋千吱呀,微风习习,沈渊被吹了一下,缩缩身子拢了拢斗篷襟口,将手炉抱紧了几分。她伸出手,滑出一段风毛密实的袖口,拉着秋筱到自己身边:“你坐下,习惯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你顾虑得对,也不对,他们家的人想讨好,可笑没找对门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才叫我和阿娘钻了空子。”
“此话怎讲?”盛秋筱犹犹豫豫地坐下,紧握着扶手,闻言侧目一愣。
沈渊冬日羸弱更甚,说话久了,有点疲累,却不妨碍俊俏面庞上浮起毫不遮掩的讥讽。她知道秋筱不安,觉着自己也无大碍,便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