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香清淡温和的味道氤氲在空气中,缕缕轻烟钻出累丝小炉,盘旋片刻四散作莲花状。炕床烧得暖和,女孩沉睡在被褥中,听不见外头屋里的说话声。
“你好好养着她,等大一些就让她读书识字,我自会安排人来。有什么短缺的,你也只管开口,一应花用不许亏待了她。”
说话的是个男人,年纪约莫双十出头,穿着一身厚重的玄色大氅,即便坐着也不难看出身形魁梧挺拔。他面前站着一位妇人,正是先前赶路的客商。妇人面色恭敬,低着头听男人吩咐,连连称是。
“这孩子可怜,我会好生待她。只是,主子是否想……”妇人踟躇一二,刚一开口就被男人打断回去。
“墨觞鸳,你是个聪明人,该明白谨言慎行。”
妇人连忙闭口缄默,再不多言。男人又进屋去,细打量了仍然睡着的女孩一番,方才转身离开了。妇人送了他出门,折回身满面郁郁。
雪卷云舒,岁月流转,眨眼就是九年后。
苍梧国凌氏王朝,启仁十二年春,国都陌京最繁华的街道上,路边枫树刚刚冒出来翠绿幼嫩的叶芽。最高最大的那棵枫树旁,冷香阁中的丝竹声已罕见地连奏了两夜三日。
下弦月开始爬上暗苍蓝色天幕时,阁中吹弹班子悄悄退了场,来往客人便自觉地噤了声儿。那弯月儿刚勾住老枫树最顶处的树梢,垂花走廊上一盏一盏亮起绢子鱼儿灯,一群白衣胜雪的姑娘披着缀满绒羽的薄纱,手挽着手团团围住,簇拥在一处翩然而至,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白昙花。
昙花飘落花厅正中,随着一声琵琶瞬间盛放,千重的雪白裙裾婀娜旋转,一个红衣姑娘怀抱琵琶端坐正中,正是一朵娇艳花蕊,如踏碎了满地雪浪而来。琵琶之声嘈嘈切切,泠泠铮铮,弹琵琶的人貌如三春棠梨,色若乍寒霜雪。
台下的人似都是醉了,痴痴听着忘了杯中为何物,一腰佩玉箫的翩翩公子没留神,把桂花佳酿洒了自己满身,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擦拭,又忙不迭地左右拱手致着歉,引起一阵轻轻的嗤笑,顺便得了几个不满的白眼。
“喏,擦擦吧。”
公子旁边是位小有名气的伶人,掐着把兰花指递过去块手绢。首席做东的探花郎并不随着起哄,一双眼睛只管望着台上人。
台上的人只当作全没看到,专心在自己的琵琶曲中,身边的白衣舞姬们一个个都笑靥如花,唯独她始终面若冰霜。这姑娘的左眼角下有颗泪痣,用胭脂勾勒成了一朵重瓣海棠花。
一曲终了,葱白指尖一勾,最后一声响骤然砸下,将花厅中红尘客的魂儿都唤了回来。涛涌不绝的赞叹之声中,红衣姑娘缓缓起身,垂眸低眉,唇角抿出了一个轻微的弧度,稍稍曲膝一点头算是致谢。
“许久没听到这琵琶了,托了探花郎的福啊……”
“是啊,还以为墨觞花魁再也不会登台了……”
人群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如是侧首相互交谈着。
陌京城中人人皆知,冷香阁是座青楼,阁中清倌称花娘,红倌称花牌,当中翘楚则分别称作花魁、头牌。
启仁七年,冷香阁甫开张时,常有一女子端坐于楼上垂花走廊扶栏后,垂下层层白纱掩去真容,弹着琵琶,唱着珠圆玉润的水乡评弹。那一手琵琶技艺炉火纯青,几如仙乐,据说是得了墨觞阁主亲授,又有青出于蓝,精湛妙绝。
可惜的是,冷香阁上下将她保护得极好,数年下来,人们也只听说她似乎是阁主的女儿,自幼养在深闺人未识,家道中落才出来为母分忧。
到了启仁十年的新年里,冷香阁的垂花走廊上出现了一位身着樱子红织金衫裙的年轻姑娘,生着一张线条柔和的瓜子小脸,观之不过豆蔻年岁,皮肤白净细软,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眸似乎笼笼着浓重的水雾,雾气朦胧之下有藏不住的灿若寒星的光芒。
当时有在场的人,怕是许久都忘不了那个场景。那姑娘就站在那儿,俏生生两弯小山眉,睫毛细细描过,浓密如鸦翅,抿着殷红的薄唇,神色淡然地看着楼下花厅,就像一朵只可远观的红莲花。
从那时人们才知道,原来白纱之后的那个姑娘喜欢穿鲜艳明亮的红,原来她芳名墨觞晏,原来——世间真有这般绝色。
正是那年,冷香阁的头牌明香姑娘忽然离开了,这位小阁主的现身颇有点解燃眉之急的意味。她识文断字又通诗书,更生就一副水晶心肠,没过多久就成了冷香阁无出其右的花魁。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子们总说,这小阁主是一朵真正的解语花,可实际上,他们里边见过美人真容的,两根手指就数得过来了。
小阁主的出现令人猝不及防,消失亦是如此,还没到下一年的新年,她就像也离开了一般。如此时间一长,那些风雅的公子们便说,必定是有人博得了美人儿芳心,金屋藏娇去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啧,你们说说,到底是谁呀,能把墨觞夫人的心尖儿肉给挖了去?”
“反正不是你我,来,喝茶,喝茶。”
头两年里,陌京的酒肆茶馆中时不时会有人如此议论。
直到这一年春闱揭榜,新科的探花郎遍请知己好友来冷香阁听曲赏舞,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