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岁之秋主杀伐。
秋季是收获的季节,仓库里面有了足够的粮食,再则是劳动力已经从田埂的劳作得到解放,可以最大程度地召集人手,又不会耽误到什么,有什么大动作自然是该行动起来。
对于农耕民族而言,一年最为重要的季节便是春季和秋季,夏季基本上是比较无所事事,冬季自然是要猫冬。
由于冬季需要猫冬,大多数的节日也是被选在冬季,那是闲暇之时想给自己多找点乐子。
元朔九年(公元三五零年)的秋季,汉国的南北两端陷入了决然不同的两个景象。
西北之地因为干旱爆发,各地农田哪怕是有收成也仅有往年该有的一两成,极少部分能够收获三成,更多的则是颗粒无收。
往常的话,天灾之下除非是极度富裕之家不虞有缺粮的忧虑,中产阶级基本上就该想一想怎么填饱肚子,中产阶级以下想什么都白搭。
到天灾发生的时候,家庭富裕又有大量存粮的人不用担心饿肚子,可他们却要担心周边满是饿红了眼睛的人。面对这样的景象,事情却可以是极端的两面,有些人会趁机大肆采购土地和收纳佃户,有些人则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汉国控制土地,想要在灾年从活不下去的人那里购买土地属于不可能,没有足够的土地吸纳佃户也没什么用,就该害怕饿红眼了的乡里乡亲会不会起什么歹念。
人要是一无所有,不抢就会饿死,什么道德是非都会被抛开,被空空如也的肚子驱使着去干一些原先根本就不敢干的事情,任何一个国家和任何一个民族都不例外。
“开仓放粮?”张忠脸上有恐惧有愤懑,几乎是吼:“家中的粮食难道是凭空而来?每一粒粮食皆是不偷、不抢、不骗而来!若只是救助亲族,自是责无旁贷,可你们!”
张忠其实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平时也会干一些乐善好施的事情,但这一次是面对整个原乡的乡民,可不是施舍一两个人,他们家虽然是乡里首富,可就算将家里的粮食全搬出来也无法满足所有乡民。
就在今时今刻,张忠家宅围墙之外围了两百来人,男女老少将不大的宅子围得满满当当。
乞食者选举了两三人入了张宅,请求张忠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放粮救助,其中一人要是算辈分还是张忠的“伯耶”。
先汉的父亲不是喊爸爸,其实就是喊“耶耶”,“耶”也就是父辈级的。“伯耶”就是伯父。
推恩令之下,分家已经成为汉人的习惯,由于是长子继承家产制度,次子之外只能携带少量财产分家自立。这种习俗从西汉开始就被官府强制执行,只不过依然还是保持宗族存在,就是财产进行了分割。
现在是公元四五零年,虽然中原历经胡虏之乱,可是先汉保留下来的制度和习俗还是共同规则,又再一次全家老小一块生活,不分家一家子夸张的时候有数百人,得是等南北朝才再次盛行起来。
继承了张家绝大多数家产的张有是个混账人,他主持之下家产一败再败,倒是自己的弟弟经营有方越来越富,到了侄儿这一辈能力也不差,灾年降临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二十石,不能再多了。”张忠浑身抖着说出上面那句话,换上了哀求:“拿不出更多了。”
会出今天这么一件事情还是张有牵的头,混账人就会有混账思想,他不会去想自己将家产败光,只会因为看到侄儿家里富裕,然后想着那些财产应该属于我。
平时张忠的名声比张有好,作为长辈可以去蹭吃蹭喝要点钱,却是鼓动不了对付张忠。现在却是不一样了,他活不下去,周边还有更多活不下去的人。他想的是就算自己不鼓动,那些人肯定也要找张忠的麻烦,觉得自己带头还能保住侄儿一家小命,还能趁机占更多好处,偏偏还觉得自己是个大好人。
混账吗?类似的人多不胜数,周边也不是没人看出张有的想法,可是在活下去与道德面前,绝大多数人想的是活下去,以前受到再多的恩惠也比不了活下去,只有继续活下去才还能愧悔,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张忠看到的是面前的人,他们脸上有羞愧、有无奈、有得意,就是没人向让步。
在这一刻,张忠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很可笑,尤其是之前自己的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时候愿意帮助人,那些做下的善事就是一件又一件的讽刺。
“耶耶,将他们驱赶出去便是!”张边早就看不下去了:“大可固守宅院,等官府来人便是!”
西北人对汉国没有太大的归属感,可是他们得承认归于汉国统治之后,官府的行动力非常强,乡里不是官府的空白,那么大的动静必然是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力,一定是在采取行动了。
张忠知道啊,甚至能够猜想游徼、有秩、啬夫必然是行动了起来,他们可不是本地人,是从军中退役被安排乡里公职,与乡民没什么乡情不会隐瞒也没可能与将要生乱的乡民勾结。可就算是官府解决了目前的事,哪怕是张忠一家在这件事情里没有什么错,日后肯定也是要被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