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雪铺满了大路小径,白皑皑一片,给夜色增加了许多明亮;风扯着地上的雪漫天飞舞,掠过了山头和树梢,在半空打着旋儿、吹着口哨,悠闲自得;渺若烟云的雪霾在冷与风之间巧妙地周旋,寻觅着清澈澈的月光,给天地之间铺上了一床冰做的棉被;不远不近的村庄点缀着颗颗金星,一闪一闪,那是灯光。
八里庄南边村口的街道上传来窸窸窣窣、咔嚓咔嚓的脚步声。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年纪,头戴棉帽子,走起路来铿锵有力,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走在老人后面的是一个少年郎,脚步轻盈,身上披着洁白的斗篷,长长的衣襟随风飘飘洒洒,露出内衬的长袍,腰上系着一根红色布带,在中间打了一个结,垂下两根一长一短的穗头。
村口左侧有一个高高的草垛子,草垛子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右侧是一个山坡,一处小屋孤零零矗立在山坡上,像是村子的碾房。一根根玉米秸子从村口哩哩啦啦到了碾房门口,被风卷着,飘到了墙根下,墙里传来几声狗吠,那么暴躁,那么疯狂,似乎是陌生人闯进了它的领地。
一个女人的唠叨被风送到了耳边,声若蚊蝇:“别叫了,小心鬼子进了村子扒了你的皮,还有那一些狼心狗肺的混星子,唉,这是什么世道呀,在外面胆小如鼠,在家里称王称霸……”
少年猛地收住了脚步,那个女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少顷,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下山之前,母亲还在屋里收拾父亲的衣服,不可能是母亲不声不响跟着他们下了山。但,女人嘴里的话有意思,好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俯下身体,眼睛在地面上仔细观察,雪地上落着几串杂乱的脚印,东拉西扯进了村子。
看到那一些深深浅浅的脚印,少年站直身体,迈开脚步迅速追上老人的背影,低声说:“巴爷,那个女人告诉咱们,庄子里有混星子。”
“噢,你小子很聪明,一点也不笨,随你的母亲,哈哈哈,雪地上的脚印俺已经看到了。”老人没有停下脚步,低低说:“咱们不能额外肇事,暂时放他们一马,先找到黛府,你二叔说,他在黛府等俺老巴。”
“这个时辰,街上没有一个人影,踏进村子之前,满村子像落着星星,很亮堂,这一会儿,灯光没了,只剩下了狗叫,还有婴儿哭,去哪儿打听黛府?还不如回去问问那个女人,也许她知道。”
“她,她不知道。”老人觉得失言,连忙补充:“在碾房歇脚的几乎都是外地逃荒的,或者过路的,八里庄方圆八里多路,她怎么会知道哪家是黛府呢?”
眼前的老人是巴爷,他身后的少年是戚世军。
霸王墓一战之后,巴爷把戚老大他们送上了青峰山,和大家伙儿给戚老太太办了丧事,然后与鬼油毛审问麻子脸。
麻子脸很狡猾,他说他被日本人威逼,迫不得已帮助日本父女逃脱,他以死无对证,把一切罪过推得一干二净。鬼油毛与戚老大商量怎么处理麻子脸,戚老大决定留麻子脸一条命,放他下山。
巴爷知道麻子脸不除后患无穷,麻子脸不仅认识敏丫头,也知道刘大仁他们的底细,他怕刘大仁有危险,更怕敏丫头出意外,所以,他悄悄跟踪了被放下山的麻子脸,半路上送这个叛徒上了西天。
自从戚老太太被日本人杀害,戚老大无心干正事,每天沉浸在痛苦之中,常常拉着鬼油毛在屋里推杯换盏,不醉不休。
在酒桌前,鬼油毛把巴爷处死麻子脸的事情与戚老大讲了一遍,吓得戚老大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张大了嘴巴,一双大脚拽着身体往后仰,倒退了好几步。
鬼油毛慌忙跑到戚老大身后,把椅子挪到戚老大的屁股下面,
担心地问:“大哥,您,您怎么啦?”
半天戚老大嘴里没有吐出一个字,他以为巴爷做的一切都是听命于姚訾顺,以后兄弟们的命这不是都握在别人手里吗?什么时候丢了命都不知道,他真心有点害怕。
看着戚老大郁郁寡欢,垂头丧气,鬼油毛多聪明呀,他一下猜出了戚老大的顾虑,又不能直接说出口,他装作没心没肺的表情,嘻嘻一笑,潇洒地抿抿额头上的散发,一屁股蹲坐在戚老大对面的椅子上,抱着一条腿,双手重叠放在膝盖上,下巴颏搁在手背上,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巴爷不杀他,俺也会杀了他。”
戚老大攒眉蹙额,脑袋一片空白,他没听到鬼油毛说什么,抓起桌上的酒壶和酒碗,自斟自酌。
鬼油毛把蹲在椅子上的腿出溜到桌子底下,一抬手,从戚老大手里夺下酒壶,抓起面前的酒碗,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提高了音量:“大哥,您是怎么啦?说句话呀,您是怪巴爷?还是想抱怨俺?巴爷为人厚道,不是心硬如铁之人,杀麻子脸俺没有阻止,因为俺觉得巴爷做得对。麻子脸跟在俺身边十几年,论感情,俺们之间感情不比任何人差,他的脾气秉性俺最了解,寻花问柳、坑蒙拐骗、嗜赌如命,五毒俱全,您放他下山,早晚有一天他会出幺蛾子,所以,俺多次想杀了他,没忍心下手……”
“不,俺不是这个意思……”戚老大垂着头,大手举过头顶无力地摆动,“咱们上了青峰山,不知是对是错?一切都要听他人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