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样清口小菜、上百种点心蜜饯端上来,将昭武帝面前的长桌填得满满的。
昭武帝见士子们还跪在地上,不由笑道:“都坐呀,这是私下会晤,不要拘束。”为上者就是这么虚伪,你若是跟他拘束,他就一个劲儿的让你别拘束。可你要把这话当了真,他就要嫌你没规矩了,着实难以伺候。
士子们依命爬起来,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却没人跟着昭武帝一道用膳。昭武帝以为这帮孩子拘谨,端着碗筷笑道:“快吃吧,吃完了好说话。”
士子们却依旧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昭武帝奇怪问道:“为何不吃呢?”坐得最近的一个举子恭声道:“回陛下,诸多同年皆在外面忍饥受冻,我等实在是不敢背弃他们,享用这人间美味。”尽管肚子打鸣似的叫唤,他们依旧坚持着。
卓言微微恼怒道:“大胆……你们这是抗旨知道吗?”但昭武帝今日仿佛看对眼一般,摆手阻止卓言道:“罢了,他们初次觐见,就不讲究这些了。”众士子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不由热泪盈眶,心道:‘多好的陛下啊,我们一定要清君侧!’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又要伏跪于地。
昭武帝伸手虚扶,呵呵笑道:“免了吧,别跪来跪去的了。”说着推碗道:“罢了,我们到边上说话。”卓言焦急道:“陛下,您可要用早膳的。”
昭武帝一瞪眼,怒道:“朕的孩子们都不吃饭,难道朕吃得下去吗?”赤裸裸的收买人心,却异常的好用,把十个士子感动了四对半,七尺高的汉子就那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真跟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昭武帝心里那个舒坦啊,与众举子在偏厅坐下,微笑道:“你们联名上的折子,朕仔细看了几遍,很有文采吗,子也写得很漂亮,出自谁的手笔啊?”
方中书赶紧拱手道:“回陛下,文章是大家集思广益得来、学生不过稍加润色,并代为执笔而已。”
昭武帝捻须赞许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山北举子方中书。”他赶紧恭声答道。
昭武帝微微一笑道:“中书,好名字,将来入主中书省也说不定呦。”
方中书内心一阵激动,赶紧谢恩道:“承陛下吉言。”
昭武帝摆手轻笑道:“但你们现在还很不成熟啊,按下这文书的内容不说,单说你们在皇宫门前静坐这一出,不是弃自身于险地,置朝廷于为难,陷君父于不义吗?”声调虽不高,却字字诛心,让人不寒而栗。
几个士子面色变得惨白,商德重咽口唾沫道:“陛下明鉴,我等士子确是舍弃了自身安危荣辱于不顾,然我等冰心可鉴,只为惩奸除恶、匡扶正义,却没有折辱朝廷、为难君父的意思。”
昭武帝淡淡笑道:“设想一下,天下的百姓会怎么议论,百年后的史书上怎么写?他们会说,昭武十八年二月,众士子不满朝廷驱逐难民、操纵科举,于承天门前聚众请愿、饿死冻死无数……”狭长的双目缓缓扫过众人,平静道:“你们青史留名、死得其所了,可你们想过百姓会怎么说朝廷吗?史书会怎样写寡人吗?”
昭武帝便冷冷道:“他们会说……唐末一般的朝廷,夏桀一般的皇帝!”
士子们都是些碧血丹心的青年,哪禁得起昭武帝这番连揉带搓?立时汗如浆下,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的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昭武帝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种从内而外的恭敬了……那些文武官员在两个老混蛋的带领下,一个个前倨后恭,假模假样的令人恶心。
‘还是赤子之心好哇。’昭武帝心道:‘就像我那小五……’想到这,便最终笃定了处理问题的法子,换上一幅温和笑脸道:“起来吧,还是那句话,念你们年青,又是初犯,这次就不追究了。”
众举子这才直起身子,小心翼翼道:“谢陛下海量。”
昭武帝点点头,吃口茶道:“你们所奏之事,朕已经查实,并不是诬告。”
听他这么说,众举子不由微微兴奋起来,一齐颤声道:“求陛下主持公道。”
昭武帝喟叹一声,负手起身道:“公道公道,何谓公道?”说着一指那商德重道:“你说说看。”
商德重清清嗓子,清声答道:“回陛下的话,学生以为,公道就是公平公正,让恶的得到应有惩罚、让善的得到应有褒奖,惩恶扬善、各得其所,便是公道。”
昭武帝的高底朝靴踩在地毯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听完商德重的话,他轻声道:“你说得不错,但那只是个人的公道,而不是天下的公道。”
“天下的公道?”士子们不禁诧异道。
点点头,昭武帝微笑道:“不错,一件事情可能对这个人好,但对那个人不好。譬如说流民的事情,将其留在京中,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可对朝廷来说却未必是件好事。所以说,这天下的公道是多数人的公道,而不是某一些人的公道。”
说着站住脚步,肃声道:“朕和朝廷所坚持的公道,就是这天下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