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工地上的汉子大多脱了衣服,赤裸着上身。张不周看见很多人的脸上和身上已经晒得一片通红。这时候就不是很能分得清谁是原来的庄户,谁是后来的流民了。
程三民一向很眼尖,看见张不周赶紧凑过来。程耳出声打招呼,程三民却没理他。那件事发生以后,知道消息的程三民对程耳连打带骂,说他一个当兵的,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根本就是耻辱,是个废物。程耳几次回家都被他赶了出来。
张不周见状打圆场,叫几兄弟随意走走,自己和程三民一起,听他汇报情况。眼下已经是七月二十五,距离往年秋汛的惯例时间,大概只差十五天,但是按照工期来看,至少还得二十天。眼下已经是在争分夺秒地干了。
修补旧堤,最主要的工作是三样,清淤,补石,封浆。从流民和庄户中选出了水性最好的,乘着匆匆调来的十几艘采砂船,从上游至下游清淤。相对来说,这个工作最危险也最辛苦。河水很急,只能在河边打了几根桩子用来拴住船只,以免被河水冲走。人在船上,不好发力,河里的人清砂更是无处借力,只能一次次下沉上浮,还要将在河里装的沙子带上来,很是耗费力气。也正因此,清淤的工人待遇是最好的。旧堤在修建时,是用石头做的主体,经年累月之下,部分的河堤石头开裂,导致了决口的出现。这次要重新将缺口补好,将原来的大石头替换为这次的小石头,再用特制的三合浆封住缝隙,保证石堤不会渗水漏水。力气最大的工人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青城山负责开山取石,另一部分在河堤现场根据需要进行破石。而精通调制三合浆和防水的技工,目前还在跟着修建房屋。
正所谓隔行如隔山,张不周对于修建堤坝的具体事宜和人员管理,其实并没有这些经验丰富的老人来的更高明。他所能想到的,也无非是在衣食住行各方面搞好后勤工作。程三民说道:“公子每次来,不用说什么话,那些人远远地看公子一眼,就干劲十足了。”
张不周心底自嘲:还成了人形兴奋剂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加快速度,争取赶在八月初十之前完成。张不周和程三民商议后决定,从今天起执行四班倒,每人干满三个时辰就去休息,等到过了三班以后再来上工。这样能保证得到最大程度的休息,到上工时也能最快最大的发挥作用。
张不周来到食堂,找来负责人交代到:“从今天开始,不要吝啬肉食的供应,保证顿顿都有,人人都能吃上。最关键的是,调整作息,将原来的早中晚三餐制改成十二时辰不间断制。食堂的厨师、打饭师傅、收拾餐桌的人,全都和堤上的工人一样,实行倒班制。保证任何人,任何时间,到了食堂,能即刻吃到热乎的食物。”
食堂的负责人是张松的儿子,名叫张知礼,说起来还是张不周的叔伯辈。张不周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时直接笑出声来,没办法,谁让一个叫张知礼的人竟然是一个两百来斤的胖子。没办法,张家这一代,从张韬的几个儿子取名就能看出来,温良恭俭让,都是美好的期望。除了张知礼以外,庄子上还有张知义、张知廉、张知耻。想来给上一代张家人取名字的人一定是绞尽了脑汁。
张知礼毕竟是个胖子,天气一热特别容易出汗,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说道:“这样子的话,食材的消耗速度会快的惊人。”
张不周道:“我不在乎他们能吃多少,人吃饱了自然就不会吃了。我只在乎他们能不能在吃饱饭干出对得起这顿饭的活儿来。放心,这样的节奏不会持续太久,当然也撑不了太久,等到旧堤修补完,我们就可以恢复了,顶多加一顿夜宵。”
张知节陪着哈哈,带着张不周参观食堂里新加的菜式和主食种类。张不周很满意,这位族叔是个能干的,也是个会吃的。
除此之外,张不周命人传达下去,只要是应该在休息时间的人,绝不能出现在大堤附近,务必要保证休息,等到了自己的班时在往死里干。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要做到“高高兴兴上班去,平平安安下班回。”
从工地食堂转悠一圈,张不周回了老宅。喝了白露端过来的祛暑凉茶,感觉疲累一下子去了不少。白露在身后给他按着头说道:“真搞不懂公子你干嘛要这么操心,事情既然已经吩咐下去了,就让他们去做呗。”
张不周闻言苦笑,半天道:“都安水患,由来已久。靳川没能力管,我祖父没工夫管,我三叔懒得管,我父亲不愿意管,几个最应该管这件事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谁都不去管,导致南岸田地年年被洪水冲坏一部分。庄户们辛苦半年,到头来一场雨一场洪水就毁的一干二净,要是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的话,教我怎么能忍得住不去管呢?你知道吗,咱们中午吃的菜,是谷雨特批的,她跟我说,这庄子上的流民加庄户,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感谢我,我没有感到骄傲,反倒有些惭愧,因为有些早就应该有人去做的事,都被一拖再拖,酿成了苦果。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在赎罪罢了。”
白露若有所思,她对张不周深深的责任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张不周也没指望她能理解,闭上眼睛,彷佛有个人,有张脸出